对于通讯器会失灵的情况,无需滕尘回传,苏倾词也早有预料,这时正适合启动他的备用方案——管道通话。
在曾经以重工业为支撑的岩城,这样一个石油厂内输送石油的管道星罗棋布、纵横交错,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通讯网络,只要提前统一好传导密码,很容易就能再次取得联系。
既然他们进入石油工厂的行动已经被无面者发现,一点轻微的管道敲击声并不算什么,毕竟对方恐怕没那么强的算力快速破解他们究竟采用的是哪种密码。
苏倾词出任务的时候一改平时那讲究洁癖的做派,不顾管道上沾满的油污和泥垢就曲起指节搭在管道上,顿挫地敲出一串密码,报告了他们现在的位置,并且询问其余个小队的情况。
没过多久,管道的震颤就带来了回应,是里蒸馏车间最近的、也是最后进入的储油区小队传来的消息,表示一切进展良好,让苏倾词他们放心,继续深入,完成任务。
除了储油区,整个石油工厂内部最大的就是蒸馏车间。
数十座高低不一的蒸馏塔占据了主导地位,最高的可达二十米,将近七层楼的高度,最低的也有五米,横跨两层楼,在众人眼前共同还原出当年石油厂繁荣的景象。
蒸馏塔旁林立着与之相匹配的加热炉,炉子底部装有燃烧器,虽然现在已经尽数熄灭,但不妨来者想象出工人们只有穿着高温防护服才能在石油厂内勤勤恳恳作业的忙碌模样。
苏倾词在车间外垂眼看地上蛛丝般密密麻麻的管线走势,脑海中快速将整个蒸馏车间分成五个区,随后对身后的小队队员们打手势,示意两人一组,分区查探。
他和杨知乐走的是最左侧的区域,向外望去便是宽大的玻璃窗,能看到旧时石油工人们休息的宿舍楼。
整个车间里放眼望去尽是大大小小的冷凝装置,稍不留神就可能傻傻地在原地兜上圈子,他不认为黑袍客会有那个耐心去仔细辨认方向和路线,不如贴着高辨识度的窗户行动更加方便。
在这种时候,宋执的用处就凸显出来,他只需要在苏倾词之前直直地穿过冷凝塔,确认没有异样也没有危险之后,苏倾词就可以不用仔细绕着冷凝塔搜上一整圈。
其实和苏组长一组对杨知乐来说是很轻松的,除了关键时刻危险系数高了点儿之外,其他时候的工作量都只有跟在苏组长并不魁梧但仍然使人十分安心的身影后面。
他只低着头注意地上的管线,小心不要被它们绊倒从而牵连苏组长一起以头抢地。
又抬腿跨过一条管线的那刻,杨知乐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一条管线相隔的两块地面,截然呈现出两种不同的颜色。走过的是带着少许浅褐色油斑的灰色水泥地面,因着这片区域处于外侧,所以还能看见地面的本来样貌。
而他即将落脚的那块地面,却已经完全被黑褐色的厚重油泥所覆盖,像天桥下流浪汉脏兮兮的指甲,不应该属于靠近玻璃的这一片区域。
他猛然抬头想要抓住苏倾词的衣角,提醒他这一点,却意外地傻眼了——眼前只有一条空荡荡的道路,哪里还有那伟岸的苏组长的身影?
杨知乐简直是欲哭无泪,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他一步一步紧跟着组长居然还把自己跟落单了。
他登时有些腿软,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伸出脑袋去看其他区域的队员,居然也是了无踪迹。
他试探着用脚踢了踢管线,发出求助的信息,同样石沉大海。
他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再贸然前进,这是苏倾词之前交代过他的,如果发生了意外,就待在暂时没有危险的区域,社安局出任务从来都不需要无谓的牺牲,他只要时刻保持清醒和警惕,就能完成任务全身而退。
现在别无他法,杨知乐只好缩回已经排查为安全的冷凝塔后面,背部紧紧贴着金属塔壁,谨慎地留意四周,每隔一段时间便踢踢管道发出求救消息,期待其他的队员一切顺利。
*
“就这样把人丢下了?”宋执语调轻快地问,他其实很享受只有苏倾词和他的时光。
苏倾词刚发完一串消息,报告了自己的位置,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没动。
“你也看见了,这里的地面会动。”苏倾词向宋执指指两侧,他们已将被巨大的冷凝塔包围了起来,明明最开始时左侧是宽大的窗户。
“至少那前面是安全的,我敢肯定黑袍客在追着我。”
“拿什么肯定?”宋执尾音微扬。
“就凭这个。”苏倾词俯下身听管线震动发出的声音。
“固体的传声速度固然是最快的,一段空的钢铁管道传声速度甚至能达到五千多米每秒,但这里是一个石油工厂,不管废弃了多长时间,交错的管线里一定还存有剩余的原油,而当声波在原油和管道里发生多次折射和反射,形成混响效果,声音的传播距离就会很大程度上受限。
“从进入蒸馏车间开始,我们收到的管道消息全部都来自黑袍客,他离我们很近,也掌握了这种通讯方法。”
宋执忍不住问:“他是如何得知这种通讯方法的?别告诉我这个队伍里还有一个你那所谓的‘师弟’。”
想到乔愿宋执就是一阵烦躁,这个人装作无害蛰伏在苏倾词身边那么么久,就算苏倾词再怎么通透,也多少有点在意他,否则不会最后审讯时还给他留字条,而他就这样辜负了苏倾词的好意,这样的人,饶是宋执再怎么心大也很是不爽。
伤害苏倾词这个脆弱笨蛋的能是什么好人。
苏倾词若有所感地看了他一眼,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才道:“没有第二个‘乔愿’,一定要说的话,算是我告诉他的。”
宋执:“?什么?”
苏倾词拍拍裤腿站起身:“还记得黑袍客在霞城大张旗鼓地用黑玫瑰捅穿路人气管的事吗,他当时在监控摄像头上写的密码,乔愿在接受审讯的时候说,并没有将密码告诉过那家伙,但他就是下意识用了,并且知道我能看懂。他一定上过我代的那节通识密码课,我刚好借这次机会再确认一下。”
“所以所谓的管道密码从来都只是你当方面将自己当成勾引黑袍客诱饵的小把戏?”宋执的语调骤然拔高。
“我以为你能想到的。”苏倾词淡淡无奈。
要不是场合不合适,宋执真想摁着苏倾词问他到底知不知道惜命,别人都是看到火坑匆忙避开,他看到火坑了却要先去试试烫不烫脚,还美其名曰“我就确认一下”。
他无比深刻地意识到,苏倾词其实从来没挣脱自我厌弃的漩涡,并且对所有向他抛出的救生索视而不见,或许他一直都在渴望一场真正的死亡,祈祷自己的灵魂能够早日被超度,别人加诸他身的罪孽能早日被洗刷。
无论是当时在霞城郊区密林里刚经历完爆炸就一刻不停地直奔现场,还是后来在长宁庄园地下密室里纵容黑袍客将假的索拉汀神经抑制素注入他的颈项,亦或是现在这样刻意甩开所有队员以身为饵引走最大的威胁,苏倾词就像不停将石头推上山顶的西西弗斯一样,孤独又寂寞地践行着一条永无止境的道路。
只不过西西弗斯的抗争是为了热爱求生,苏倾词的抗争是一心求死。只是他平时装得太冷静太平淡,瞒过了许多人。
宋执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似的,蔓延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拦住若无其事还要向内深入的苏倾词,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沉声道:“亲爱的,我有的时候真希望你和那个小卷毛一样,胆子小点,不要那么一往无前。”
“人生很长,我们就是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来活着。”
“我靠喜欢你活着,你就靠接受我的爱活下去。”
“这很简单,你能做到的对吗?”
宋执的声音里蕴含着平素难得一见的温柔,如同月亮洒下的银辉,照到苏倾词自囚的孤岛上,映照着他苍白的脸颊,只是这一次的月光不再像往常一样冰冷,而是带来了比太阳更加热烈的温度,烘烤干了苏倾词脸颊上永不止息滚落的泪水,用强势的保护力道斥退四周翻涌的浪潮,唤回羽毛鲜艳多彩的燕尾鸥,为苏倾词送上祝福的欢歌。
苏倾词被宋执突如其来的肺腑之言砸晕了脑袋,该死的这家伙,说话就不能分分场合吗,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苏倾词的脑部核心已经快要报废,浑然没注意到脚下悄然转动的地面,刚酝酿好要说些什么时,眼前忽然闪过一个尤为特殊的冷凝塔,不同于其他多面金属便于加热和冷凝的正常圆柱状冷凝塔,这个冷凝塔居然是方形的,三面金属一面高压钢化玻璃。
而这还不是最特殊的地方,苏倾词稳了稳心神透过玻璃定睛一看,这个方形冷凝塔里居然装了一个人,他周身皮肤呈现出煮熟了般的紫红色,手脚被束腹带捆在一起不得动弹,头颅像没有支撑一般低低地垂下来,颜色黯淡的发丝几乎遮住了他的整张脸,一眼望去分不出死活。
但苏倾词根本不用进一步确认就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他周身的血液几乎要倒流了。
[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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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人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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