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线附近,密林深处。
夜风里飘来血腥气,带着种令人窒息的黏腻,像化不开的浓痰,一下下往人鼻腔里钻。
明明是这样温良的夜,月光都透着几分软,可这气味偏要攀着风,死死糊住人喘气的地方,像是要把人往浓稠的血水里按,连挣扎都透着股黏糊糊的无力,仿佛下一秒就要溺毙在这温柔又残忍的夜色里。
火药的灼热硝烟气还未及在微潮的空气里散尽,带着刺鼻的硫磺味沉甸甸地悬着。
集装箱巨大的阴影后,几道身影缓缓踱出——衣裤上还挂着刚才激战的痕迹,尘土被汗水浸成深褐的斑块,木屑像碎牙似的嵌在布纹里。裸露的小臂或颧骨上结着擦伤的红痕,磕碰处泛着青紫,却没有一道伤口在渗血,那股子悍然的劲儿,倒像是刚从硝烟里捞出来的铁,带着未凉的温度,沉默地立在那儿。
与之相对的,是成片倒下的雇佣兵。他们大多只在要害处留着一个利落的弹孔,血珠还没来得及浸透衣料,人就已断了气息。那是毫不拖泥带水的一击毙命。
月光斜斜扫过地上的狼藉,每具躯体上的小孔都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冷冷映出截“货”者骨子里的狂性,那是种对这群雇佣兵生命的漠然,和出手即绝的凶狠,像淬了毒的冰,在夜色里泛着慑人的光。
那替他挡了子弹的一只耳,尸体早已凉透,僵硬的手指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刚才还在人群里张扬跋扈的小头头,此刻像摊烂泥似的瘫在地上,沾满血污的手在粗糙的地面上乱抓,带起一道道歪斜的血痕,脚也蹬着往后挪,每挪一下都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
他头埋得很低,却又忍不住一次次猛地回头,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那道正缓缓迫近的人影,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抽气声,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的破风箱。
“你们……你们是谁?!我告诉你们,不要以为杀了那么多雇佣兵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要是你们杀了我,我们老板一定会让你们加倍奉还!”
迫近的人影不说话,被簇拥在中间的人直接了当地朝他的小腿开了一枪,典型的人狠话不多。
“哎哟,好疼!流血了!你、你们有话好好说!要‘货物’还是要钱,都可以和我们老大商量,不、不要随便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多不好!”
开枪的人抬手对着身后的暗影挥了挥,指尖还沾着未干的硝烟。几道人影立刻如磐石般定在原地,枪口无声地指向前方,空气里瞬间绷紧了警戒的弦。
他自己则一步步走上前,军靴碾过地上的碎木屑,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低头时,阴影恰好覆住那抱着伤腿在地上痛得蜷缩、喉咙里滚出呜咽的小头头。
片刻的沉默后,一声阴沉的冷笑从他齿间溢出,像冰碴子落在铁板上,又冷又脆,在空旷的夜里荡开。
“好啊,不过只可惜,我既不要‘货物’也不要钱,我要你的命!”
小头头立刻浑身哆嗦起来,这句话吓得他不轻:“不不不,还能商量,咱们好好商量!只要你放过我,我可以当今天的事不存在!”
那人几乎是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哼”,沉声道:“只不过不是现在。我看你是昏了头,连我都不认识了!”
小头头颤颤巍巍抬起头,这才敢直视面前屠了自己整队雇佣兵的人的脸。
在认出这人的刹那,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是、是你!郭红!是你!”
“想起来了?不过现在我再也不是那个只能被你们压着欺负的‘郭红’了,你想新认识一下我吗?”
“我是社安局岩城分局现任局长,郭弘。”
*
在苏倾词不分日夜的守望下,滕尘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被允许转入普通病房。
这已经是从石油工厂行动之后的第三天。
苏倾词醒来之后的活动一直很单调,黑袍客跑了,他没有犯人可以审着玩,于是大量的时间便都分给了在病床旁边守滕尘,等他苏醒。
其实他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或许只是出于某种心理亏欠——如果不是因为黑袍客对他的仇视,恐怕不会牵连滕尘无端受反复蒸馏之苦。
宋执知道他怎么想的,这种时候倒没有闹争风吃醋那一套,而是老实待在苏倾词旁边,到时候了就催促他去吃饭、喝水、睡觉,扮演一个包容性良好的自律恋人。
其实苏倾词的心境很平静,在滕尘病房里这样大段安静的独处时间,刚好能够让他重新将来到岩城之后所发生的事情重新梳理一遍。
首先是知道滕尘被抓,他花了一些时间浏览滕尘最后回传的资料,并找郭局长要了那座废弃石油厂修建之初的内部设计图,将计划潜入石油厂内部的人员分成了四个小队。
四个小队的首要任务从来都不是解救人质、摧毁药剂,而是不遗余力排除埋藏在石油厂各处的定时炸弹,解救人质的事交给他,因为他确信,黑袍客一定会用滕尘来引诱他。
而至于药剂的销毁,这就不得不仰仗“地头蛇”郭弘郭局长,由他挑选人手组成第五小队,在石油厂区外埋伏,注意任何离开石油厂区的人员和车辆,准备截下药剂。
郭局长听着这个新来的据说是S级案件特查组的组长委命于他,皱着眉头严肃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会提前准备炸弹?万一因为你的判断失误导致人力不足,药剂最终流出怎么办?”
苏倾词嘴角勾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眼神却漠然如寒铁:“郭局长还是不太了解我们的对手,如果您真的把这次行动放在心上,就不该不对黑袍客做一点功课,最开始也不会只派滕尘一个人去进行情报侦查任务。
“和您恰恰相反,我十分重视这次任务,也很了解您。‘郭红’,这个名字我没叫错吧?其实我是在给您一个机会,我知道当年您被逐出佣兵团所受的屈辱,也相信您现在真的为社安局效忠,所以,请您一定要为了我这份信任,要么半路销毁掉药剂,要么带着药剂回来。
“我等您的好消息。”
郭弘被堵得哑口无言,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最后只能喘着粗气道:“滕尘是我局最优秀的专员,若非力有不足,我绝不会让他孤身犯险。”
苏倾词挥挥手表示知道了,头也不抬地继续核对另外四个小队的任务细节。
不管安排时再怎么精细,进了石油厂后,真实情况还是和他的预料有些出入——他没想到蒸馏车间的地板是可动的。
等他发现这一点时,他已经带着杨知乐和其他人分开了,于是只能寄希望于其他队员不要受干扰,抓紧时间做该做的事。
来路排查完隐患后,他趁着地板轮换的间隙,顺利甩掉了杨知乐,平复心绪准备迎接接下来独属于他的战场。
*
郭弘带着一大集装箱活死人回来的时候,苏倾词刚把岩城分局里里外外溜了一圈——因为宋执不同意他在滕尘病房里久坐,理由是他也是个病人,需要多四处溜达溜达放松心情,这样伤口才会愈合得快,
他站在门口看郭弘指挥局里其他暂时空闲的专员把集装箱里的活死人一具一具抬出来,运往检验部。等到一切都结束了之后才慢悠悠晃到郭弘身边,跟他打了个招呼。
郭弘一眼就看到了苏倾词打着绷带的手,面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里有些微的紧张:“你手怎么了?”
苏倾词疑惑地侧头看了宋执一眼,后者也回他一个不懂的眼神:“?我很好,能跑能跳,倒不如该我关心关心郭局长有没有磕着碰着?”
郭弘抹了一把脸,叹口气:“你回去不要跟殷局长说我没保护好你,”他顿了顿,“算了,你要说就说吧,确实是我们岩城分局待人不周。”
“?殷楷跟你打过招呼?”
郭弘听见苏倾词直呼总局局长大名更是一脸沉痛:“是,让我收着点流氓匪气,说你心理脆弱,你讲话我就听着点,虽然有时候气人,但你总是对的。”
苏倾词:“?”
宋执已经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还对着郭弘比大拇指。
好像随着苏倾词重新回归社安局和滕尘扯上联系后,他们三个又有了点学生时代的样子。滕尘负责莽莽撞撞往前冲,苏倾词在旁边当军师出馊主意,殷楷在背后到处动用关系让大家多担待。
三个人都以为另外两个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知情,实则彼此都心知肚明。
终于正了正脸色,苏倾词向郭弘详细问了截断货物时的具体情况,给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他们口中那个‘大老板’很可疑,是谁?无面者的老大吗?”
“这个就我也无从得知,人我带回来了,只废了条腿,口舌还很利索。”特指一路上都在骂骂咧咧。
“那我可得快点去问问,毕竟贵局的安保措施真的很让人担心。”苏倾词迈开长腿就往监区走。
旁边很快来人告诉听不懂苏倾词含沙射影的郭弘黑袍客溜了的消息。
郭弘几乎是要咬碎了一口牙,眼睛里似乎都要迸射出具象化烧红了的怒火:“去追!必须不择手段把他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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