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但是天杀的,我还在人间。
我还成了个鬼魂,在曾经的一处战场上毫无意义地飘来飘去。
我这一生,并没有多么行善积德,但也没有多么作恶多端,一定要说的话,我算是堪堪行走在中庸之道,并不偏倚哪方。
倒不是说我这个人活得多么端正,只是从小便听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不喜事多,所以善报恶报相抵消才是我所想要的。
我记得俗话说,人死有执念才会成鬼,那我的执念是什么?我不知道。
如果执念是这么容易遗忘的东西的话,那它又为什么会成为我的执念呢?还是说其中另有隐情呢?
但我离不开这里,我不知道。
这里只是终日下着雨,连绵的雨,宛如黑夜。
虽然是曾经的战场,昔时人血,此时也早已消散在过往风中,不知随风飘散到了哪一处,也不知在此处流淌着的是何人,埋葬的是何人。即使我是从中醒来的人也无处得知,就像过往宛如一片被狂风暴雨侵袭之后的荒野,一片狼藉。毫无头绪。
有路弯绕从中过,有一红棘叶点缀在旁,是整片地方最显眼的标志,所以我便停留在树下,每逢路人经过,我就会仔细观察来者面容,以及看待我的反应。
那是我经过好几次琢磨才得到的结论。
面熟者,大抵曾经相识,我不曾遇到过;
面生者,估计平生未遇,约有百余人;
惊惧者,似乎是被我吓到,十之**;
无视者,也许目力低下,根本没有在意这人声从何而来;
惊喜者……大概是精神失常吧,但我也从来没有见过。
但这一日,我遇上了一名过路人。
这过路人,也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一个脑袋两只手,与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他看着我,就很让我觉得不一样,与以往任何一个人都截然不同。
惊惧,惊喜……有视,啊不,凝视,都出现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他在看着我,他认识我。
我隔着雨幕直直望着他,他坐在马车里,折扇挑起窗边帘角只露出半边侧颜,却是呆滞地看着我。
“你好,请问你认识我吗?”
我按照以往的惯例问他。
“不算认识,但怎么会是你?”
他回我。
真是奇怪,嘴上说着前后矛盾的话,脸上的表情也是。但却都是真情实感的,我看着他的眼,看不出一丝一毫假意。
“你知道我。”
我换了一个问法问,他总算是有了反应,但却是邀请我上去。
……该如何告诉他,我虽身为鬼,却仍免不了风霜雨雪这件事呢。
“我身潮湿,怕是不便。”
我推拒着,我在此处守候约有……等等,我在这里有多久了?十年?百年?千年?为什么我连这个也忘记了?
我一时只顾着思考,竟把那人忘了,只站在原地回忆——
到底多久了?为什么我连这个也开始遗忘了?
弥漫上来的思绪如同此地连绵的阴雨,而后雨丝戛然止。
我抬起头。那人已经在不知道何时下了车,与我共站在红棘下,手中的伞向前倾去,斜斜地在这天地间隔出一角净土。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离开呢?”
“我去帮你找你的尸骨。”
“我叫曲赋,师门中排位十八。”
好像就像是顺理成章的,在黑天白雨中他沉默着跟在我身后,一语不发。我们穿行在荒草野树间,一前一后,却没有一丝雨滴再落在我的身上。
我的遗骨埋在曾经的战场旁,旧时将士的万千遗骸层叠在泥泞之下。
也许他们之中,也曾经是春闺梦里人,也曾经幻想过壮士十年归,但他们都现在已经沉眠在此,成了一怀黄土。
我不知道我是否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我已经不记得很多事了。他们之中并没有谁人成了我现在的同类,也好,也好。
我带着曲十八尽量避开了他们,时间已然过去太久了,踩在尸坑上也不会有声音和松动,和一旁普通泥土别无二致。
我记得我是怎么死的,我并没有被掩埋起来,等曲十八看见我的时候,一具已然半腐化的白骨正赤条条歪斜地躺在杂草间,一旁的剑器早已被锈迹攀附蔓生,曲十八鞋尖只是轻轻一碰,便不堪其负断成两截。
“对不起。”他看着我,眼神无措,在我认识他的这短短一段时间,难得的有些慌张。
“没关系。”反正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我没告诉曲十八这把剑曾经用来做了什么,但我想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我的尸体并没有与他们掩埋在一处,不过这样也有好处,不需要曲十八翻动他们去找我……只是我们得想想办法怎么把我带走,毕竟已经腐化得不成样子了。
当我还在思索时,曲十八就干脆地把外衣脱下,完全地拢起我的尸体,青年宽大的衣衫最后在我面前变成小小一袋包袱,轻轻一提就可以随意地拿在手上。
“走吧。”
这回是曲十八拿着我,我拿着他的折伞跟在了曲十八的后面。但他稍微停顿了脚步,等我与他并肩了一齐往前走。
雨仍旧没有停,淅淅沥沥如过往泪眼不绝。
“我叫什么?我不知道。”
“……你叫岑安,安静的安。”
岑,安。我叫岑安。
“我想离开了。”
“那我们就走。”
我,岑安,曾经在这里挨过不知多少个春秋,等候着来往陌不相识的过路人,见证着寒来暑往,日夜枯荣。
而终于,我等到了千万人之中的其中那个,一份属于我的契机。
我不知道他对我了解几分,也不知道我们关系好歹,只是寥寥几句,我便明了我们对彼此之间的差异。
其中关窍疑点颇多,我并非不知。
他恰是风华正茂,而我已成腐朽。
若我们是同时代的人,那么只短短几回四季轮转,便可磨灭我的记忆至此吗?
若我们是不同时代的人,他又何能看出我之身份?还是另有隐情。
但是逝者如斯,我已等待了太久。
我不必再想了。
我跟着他离开了。
此去前路未卜,我只求我身执着,此生分明。
第一视角写得爽爽的……开心,各位看官放心观看,全文已完结,且待我慢慢放出^V^嘿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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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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