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棘刺丛生，伴有石粒，途上稍显颠簸。
即使我表示鬼魂不会因为冷热风雪而生病，但曲十八还是给我擦了擦头发，换了件衣裳，原因是我会弄湿马车内部。
了解，遵从。我换了衣裳。
但曲十八而后便只是沉思着，偶尔看着我，并没有说话，就好像在想着下一次遇到人会是什么天气。
马车不小，与之前来往旅人的相比也不会逊色，我没有理由随便打扰他，但我很想，我迫切需要一个理由。
……
“我饿了。”这是我一时间唯一觉得合理的借口。
“鬼会饿？”
曲十八有些困惑地看着我，但只一会眼光就变了，有些锐利，有些防备，就像是在看着路边隐蔽扎人的刺。我莫名其妙就有些受伤，但我知道他的顾虑——他觉得我是那种茹毛饮血，寝皮食肉之人……不，鬼。
可他的目光又松动了，像是初春时节融化的雪。
然后一条脱得光溜溜的手臂就突兀地伸到了我的面前。
“？”
“是肉。”
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我不知道曲十八到底是在想什么，但大概是被我误导的？反正与正确答案的方向大相径庭。
其实我们鬼是不会饿的，不然先前那些年我恐怕要饿得魂飞魄散。
“正常的人类食物就可以。”我委婉地提醒他。
“……”
手臂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手，还有手上虚虚握着的干饼。
我接了，进食的行为动作我还是记着的，只是突然有些懊悔早知道吓他一下了，应该会很有趣的，这样好玩的一个人类。
……
曲十八又自顾自地想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可恶。
百无聊赖，我回忆着曲十八之前的模样，挑起挂帘一角，望着沿途的风景。
什么乱花渐欲迷人眼，什么草色遥看近却无，这里通通没有，有的只是鬼气苍黄棘叶红，满目荒草连天，都是我平时所能见到的景色，没有一丝新意。
举目之间，尽是飞雨。
我悻悻放下帘子，低头揪起袖子，打算研究一下这衣服的纹路。
“你无聊了？”
谢天谢地，曲十八终于发现了。
“还好。”
我想拉着曲十八好好聊聊过往，虽然应该是曲十八单向输出，但我很需要这些信息。他不主动提，我总该弄些别的法子旁敲侧击。
可曲十八不怎么想，他似乎觉得单纯说话也不能解闷，翻出来一个棋盘并黑白二色棋子，说什么也想和我下。
当然，其实我压根什么也没有说。
我不会下棋。曲十八和我详细地解释了一通，于是我迎着他诚挚的眼神，怀揣着一颗一知半解的心重重地点了点头。
落子——
“曲十八，我们说说话。”做人做鬼，主打的就是一个初心不忘。
“……干扰战术吗？”
曲十八的关注点，对我来说还是太过新奇了。我无奈扶额：“你和我新手下，算倚老卖老吗？”
“你曾经很会下棋。”
“可是我什么都记不住了。”我点点自己脑子，晃了晃，向他示意。
“这……好。”
曲十八理亏，曲十八妥协。
“我认识你吗？”我问。
“也许认识，也许不认识。”他答,“看你怎么想。”
模棱两可的回答，这就说明我们并没有那么了解，应该不是友人亲眷的关系。
比陌生人人更熟悉，却也比朋友更疏远。
我下意识咬着一点下嘴唇，注意力却渐渐从棋局上放到曲十八说的话上，想通过这零星的话语来推出结果。其实也不是没想过直接去问，只是我更喜欢通过自己的思考去得到答案，也算得上一点点与人类交往时的精神思考练习。
毕竟执念这种东西并不能通过他人的解答去了解，最终还是需要自身的追寻。
那么应该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邻居，或者是说点头之交的同窗，也许还有一些可能，但一下子我并不能思及出所有的一切可能，便只举出最有概率的二者。
我一边低头佯装看着棋子，一边眼角偷偷地瞟曲十八，这个人盯着已落下的棋，很显然就是在研究接下来要怎么落子才能赢我。
“曲十八，你觉得我家里人怎么样？”
“你的母亲，她是一位很好的人……你想起来了？”他说着，却没抬头。
我没吭声，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曲十八，想从他的眼睛里，语气中，挖出些信息——他刚刚提起我的母亲时，虽然精神仍然聚焦在棋子上，眼光可分明地柔和了些。
他和我的母亲大抵存在一些联系，至少，我的母亲曾经给他留下过不错的印象。
“你没有。”
说这话的曲十八看着我的眼睛，玉色棋子在他手中翻捻，像是一只翻飞的蝶。他信誓旦旦地说，迎着我困惑的目光。
他的确没有说错，但是我的确什么也没有说。不过也是，在这种情况下，什么都没有说，其实也就是什么都说了。
我调整了一下，坦坦荡荡地看了回去。
“你和她关系很好。”
“她和我们那里所有人关系都很好……其实你们也是。”
曲十八低头说着，在棋间落下一子，话语中却在透露着另一个消息——我的家人组成应该不止我的父母，很有可能还存在一个与我同辈的兄弟姐妹。并且出于我已经遗忘的原因，我们的人缘似乎相当地不错。
“但你和我们不怎么熟悉，这是为什么？”
在我问这话的时候，曲十八又抬头看了我一眼，就好像终于明白我喋喋不休的意图一般，嘴角在我眼里划起一丝弧度。但我并不介意，用同样的表情回应了过去。
“因为我是个天生乖僻，不爱与人来往的孤儿。”
“……”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情绪——若为天生乖僻，又为何会为我之前的问询停步，又为我做到如今这步？孤儿多半自身难保，那这辆不输于来往行商的车马又从哪里来？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我自认为对曲十八存在利用的心理，我把他看作这世间我最后一根稻草，想要借由他去发掘我的过去，我的执念。
他也的确与众不同。
曲十八绝对不是一般人。这一刻，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也许我曾经想要追寻的东西，早已经消失在漫漫岁月之中。只有曲十八，唯有曲十八，他是留存下来的绝对火种，关于我的过去。
我只是看着他，只是看着，就觉得时光荏苒，造化弄人。
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就像这份感情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陨石，没有任何征兆地降临，却给我单薄的情感以剧烈的冲击。
“你的心乱了，你输了。”
曲十八突然开口，我抬眼看向棋盘，白子漫如潮水，相断敌手，黑子看似相连，实则气数已定，回天乏术。
大局已定，我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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