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宁忽然找上了我,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那时是岑安离开的第七年。
我知道那次岑宁也是在场的,只是我没有功夫去注意她,而她也一样。明明说要送他走,结果还不是送行时说不出话,之后哭得稀里哗啦,我们谁也没比谁好。
但我们联系并不多,在有事才会联系。
“这回是什么事?”
“之前给兄长找材料的时候,我误入了一个秘境。”岑宁讲的简短,“里面我遇见了一位前辈,她说让我们七年之后去找她。”
“们?”
那时去的人明明只有岑宁,前辈却说的是我们。难道这也是一位得道之人吗?
但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呢?我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想,却不敢相信。
岑安。
但我却不敢想,也不愿想。
岑安已经走了,我们都是亲眼看他消散的人。
他已经和那年的冬雪一同消融在春光里,一去不返,无处可寻。
而如今,此位高人又能做些什么?
重新凝聚岑安?这并没有可能,否则我早就成功了。因果无可逆转,过程无法回溯。
如若真又有为我所不知的能人异士,而又愿出手相助,那又为什么偏生等到现在,却不愿在那时出手相助?
阻缓因果,总比回溯逆转来得容易。为此,我持怀疑态度。
当日我便与岑宁同去了。
倒不是出尔反尔,只是觉着怎么也来一趟,也算替岑安守着点岑宁,两人总比一人独身前去要好些。
对,这便是我来的原因。
“点上返尘香,重见黄泉人。”
寻常房屋小院,门户紧闭,只从缝隙中漏出些许光亮,恰巧洒在面前的铜炉中。
她看起来和别的普通人没有区别,如若不是她生活中在这一秘境之中,我恐怕只会将她视作寻常世人。
“只此一次的机会,你们可以重返过去一个时辰——”但她停顿片刻,手中动作停在半空。火星距离香只不过咫尺,却是生与死之间的天涯。
“但你们不能让过去的人们察觉到你们的存在,你们不能见到过去的自己。”
“你们不能改变过去。”
轻巧的几句话,在短短几秒就击碎了我的幻想。
“如此,你们做得到吗?”
岑宁和我对她都没有提出质疑,甚至没有交流过便几乎是同时应和下来。
我不知道岑宁的想法怎么样。但对我而言,能够再见他一次,就已经很好了。
我们不能改变任何因果,只能看着已经离去的人,音容笑貌,一如以往。
如果看出来的话,会改变因果吗?
“被看出的话,因果会纠正这段过往。”像是看出他的想法,那位女子补上了最后一句,“回溯就会被逆转,最后无论是你们自己,还是你们想见的人,什么都不会记得。”
“什么都不会被留下。”
火星点燃,返尘香起,袅袅紫烟随光攀升蔓延,渐渐入人心。
……
等我缓过神来时,我已然站在了自家洞府门口,并肩站着一个岑宁。
秋意染黄了周围的枝叶,残蝉声碎,曾经看过千年的场景,如今却恍恍惚惚像是初遇。
这时还没有下雪,岑安也还没有失忆。恍惚我想起此时的我正下山去采买而岑宁在外,的的确确是最合适的时间。
我一个不注意,岑宁几乎一头想要扎进去,硬生生被我拽回来。
“曲十八?!”
声音很小,像是不愿意惊着岑安。
她的眼框都红了,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盯出个洞来放着岑安。我只好与她解释:“我有在洞府下结界,他人出入都会被知晓。若你就这么进去,这个时间的曲十八包会发现。”
“那怎么办?”岑安眉头紧蹙。
“我带你进去。”
我自己的进出并不会为结界所发现汇报,便由我带着岑宁岑宁瞒天过海。
这时的岑安还在房里看着那些几乎永远看不完的书。
“你先进去吧。”
“好。”
岑宁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没有追问我为什么,先行一步跨进了房间。而我就在门外,听着门内的动静。
我只是在调整,到底要用怎么样的方式去面对岑安。
我到底……该怎么面对他。
这个对他而言平淡无奇的下午,对我而言却会是往生被一次又一次回忆起的时光。
我重见到了我魂牵梦萦的人,那样温柔却又脆弱的一个人,我未曾告知于口的爱人。
在我眼里,岑宁还是那个岑宁,但我还是当年那个我吗?他当年风华依旧,但我却已在分别的时间里历经岁月风霜。我不知道岑安眼里的我是什么样,即使如此我也知道我与那时不一样了。那岑安会看出来吗?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七年不见,恍若隔世。
这几年的时间,却像一生那么长。可作为修道者的我,失去生世的概念已经多久了?
“日子长着呢,这会找不到,之后我们一起去也一样的。”
“还是有什么别的心事吗?”
“我不是留下来了吗?累月经年,我们一定可以的。”
……
屋内少女全然知晓失声痛哭,屋内少年不明真相温柔安慰,屋外少年沉湎过去一语不发。
而我们三人之中,只有一个人不知道,我们已经没有未来了。
可也就是这个人,一句一句温柔语,化作一把一把碎心刀,字字句句,杀人诛心。
岑安,我都快怀疑了,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才能每句话都那么精准地说在了点上。可偏偏又不是。
岑安,无心之人偏行伤人之事,“无心插柳柳成荫”,是这么用的,对吗?
“相信我们自己吧。”
……岑安,最后只有你相信了我们的大话,相信我们可以减缓流失、逆转因果。
但是代价也只应在了你身上,最后这个世界什么也没有变,只单单少了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鬼魂,一个岑安。
仅此而已啊。
我走了进去,岑宁已然溃不成声,我捏了张清心符给她,把她暂时送到了外面。
岑安仍然很担心她,面容严肃地看着我:“但她的状态很糟糕。”
我没忍住笑,苦涩却铺天盖地,叫嚣着,淹没我。
而我面前的人却什么也不知道,冷眼旁观着我的溺亡。
“我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好。”
“也想想我。”
我冒失开口,向他走去。这明明是这个时期的曲十八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但我却还是一字一句说了。
溺水者会不管不顾地去寻求所有可求助的对象,而我沉溺于此,岑安就是我五行之中唯一的生门。
而我的生门背过身。拒绝为我打开大门。
……
岑安,你好狠。
我明明知道你是无辜的,你是无心的,但我还是克制不住我自己,怨恨你。
即使只是这样微小的愿望也不愿意回应,可我也知道,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岑安,你知道吗?我恨过你,恨你有着我求之不得的爱。
现在我又想恨你,因为你不懂我现在的感受。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后悔,你会痛苦,你也会哭吗?我想是会的。
所以我绝不会告诉你。
岑安,我爱你。
明明告诉过你世上套路深,为什么还是相信我们的鬼话,最后什么都没落着,空空荡荡地离开,什么也不记得。
蠢货岑安。
曾经度日如年,如今光阴似箭。
我都觉得我还没怎么看够,岑宁就再次进门,她在告诉我时间快到了。
可在我们终于做好心理准备离开的时候,岑安又开口了。
“曲赋,小宁?”
从重生之后,岑安一直叫的我十八,极少叫我本名。
我差点一步都没迈出就回头,把什么返尘香因果都丢在脑后,只想要和岑安在一起。
但我还是忍住了,只回头去看他,却连声音都不敢发出,只敢用嘴型去问他。
“怎么啦?”
只是简单的告别语,他说:“早些回来。”
但我们不会再回来了。
岑安,这就是我们的永别了。
也许这个时间的岑宁和曲十八很快就会回来,但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了。
我们已经七年未见,并且将永生不能再见。而他不知道,只是等待着于我们而言厄运般的未来,满怀期待。
我终究还是未能免俗,与一旁的岑宁一起掉了眼泪。但还好的是我及时回头,岑安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背着他点点头。
刚才的想法其实也不对的,岑宁和曲十八终究会知道一切,被蒙在鼓里的,从头至尾只有岑安。
岑安,只有你。从头至尾,都在鼓里。
只一出门后,我们就回到了曾经的屋子内。
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却像是做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春秋大梦,乍醒不知今夕何夕。
“回来了?”
香已然燃尽,化作雪白的余烬。她覆掌将铜炉收起,门户大开,紫烟消散,好似新生。
岑宁看向我,两相注视之下,我们始觉刚才并非黄粱一梦。
“吾让尔等重返过往,从不是让尔等作茧自缚。”
“斯人已去,休恋逝水。”
“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而我的爱人囿于因果,兜兜转转,百转千回,终于也作为万物中的一员,重返道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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