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洵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居所。
却见姬珺从:衣柜里挑了一件勉强干净还没打补丁的衣裳,垂眸笑了一下问:“阿洵,你说我穿这件衣裳好看吗?”
姜洵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对面人那双梨涡上,道:“这宫里又没有适龄女子,如此打扮又能给何人欣赏?”
姬珺见姜洵那双琉璃一般的黑眸,平淡无波,道:“今日太子哥哥下了令,命我可以去明日六哥的冠礼。你说父皇会不会突然记起有我这个皇子,然后为了考教我,给我出了个题,而我又恰巧答得很好。父皇给我赐了一个富庶的封地,你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被人欺负。”
姜洵刚想说哪有哪种好事,你纯粹想得太多了。但见姬珺一双眼眸都被笑意染得水光潋滟,明亮动人,便止住了话。
姬珺自小不受宠。又因皇帝信道,听信了游方道士延年益寿、得道成仙需得远离世间俗事,远亲缘、远情缘的话。以至于他身为皇子,长到十六七岁了,这么多年都未曾亲自得到过他这个父皇的照拂。
寻常人家的孩子大抵都希望有父亲关怀眷注。生在这帝王之苑的姬珺亦或许有过这种期望吧。
姜洵总归是不愿打破一个孩子对父亲的期盼的。
他注视着姬珺,道:“但愿如此。”
翌日。
姬珺一大早就出了门,对参加姬珏冠礼这件事颇感兴奋,仿佛及冠受礼的是他本人一样。
姜洵倒是没什么太大感知。
但他睡觉一向浅,听见姬珺出门的声音,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于是便起了床,洗漱完毕之后,想着出去走走吧。
今日宫里好像挺热闹的。
姜洵见宫人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都往一个方向跑去。
姬珏确实受宠,他的及冠礼必然挺隆重的。但这毕竟是皇家之礼,这些宫人们也不会受到什么雨露恩泽,又何必如此急急忙忙,面露喜色。
姜洵拉住一个内侍,打听道:“这是有什么热闹可看?”
内侍瞧了他一眼,道:“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还不去当值,搁这看热闹呢?”
这是把自己当作太监了,姜洵倒也没生气,依旧好声好气地问:“到底是什么事?”
那太监低声道:“御膳房的程公公死了,据说是失足掉进废井里了。救上来的时候早就没气了。你可别跟别人说是我告诉你的。”
程公公死了?
姜洵昨日还瞧见他活蹦乱跳,一副要咬死自己的模样,怎么今日就死了。
“不过他死了,倒也是大快人心。不知有多少太监宫女在他手里受过折磨,逼得走投无路跳了井。如今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那太监小心翼翼地低头跟姜洵道。
姜洵随着人群走,到了一间破落不堪,落叶满地的废弃宫殿前。
太监宫女都围在一块,捂着嘴窃窃私语者什么。
姜洵好不容易挤了进去,见那程公公的尸体就这么毫无遮拦地放在地上,早已无了生机,皮肤被水泡得都有些泛白,四肢都有些肿大。他双目圆睁,显然是死不瞑目。
姜洵近乎有些想干呕。
“让开,让开。都别在这凑热闹,都回去做自己的事。谁要是再胡言乱语些什么,都通通抓到廷尉府去。”一队穿着褐色的廷尉府侍卫,冲散了人群,拔出刀对着众人,为首的那人冷着脸呵斥道。
见廷尉府的人来了,原本嘈杂的人声瞬间就止住了。
程公公的尸体被白布盖住了,大家见没热闹可看,便四下散了。
姜洵也往后走。
他在宫道上走着,不知何时身后竟空无一人。
他长了个心眼,步伐也渐渐慢了下来。
直到听见背后有一串脚步声,他提着心。
“姜公子。”那人却忽然出声。
姜洵往身后看,是那日跟在太子身边的太监。
不仅主子阴沉着脸,就连着下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那太监低垂着眼眸,让人瞧不清神色道:“太子殿下送姜公子这份好礼,姜公子可还欢喜?”
“你是说他大发慈悲,让姬珺有了面圣的机会?”姜洵深吸了一口气,轻蔑一笑道,“还是指程公公之死给我出了一口气。”
“姜公子是聪慧之人。果真知晓殿下的良苦用心,如此殿下的一片苦心便没有浪费。”那太监低着头道。
“程公公好歹也给你们太子做了这么多年的狗,为他暗中聚了多少钱财。你们殿下也是真凉薄,就为了我这么一个人,你们就杀了他?”姜洵道。
“如今姜公子才是殿下最器重的座上之宾。若是死了一个宦官,能让姜公子知晓殿下的诚意。那么他便是死得其所。殿下得知此人对姜公子曾经多加刁难,竟然还起了杀心。此人定然是万万不能留的。”那太监不疾不徐地道。
姜洵被太子这厚颜无耻,翻脸无情的行为都有些气笑了。
用程公公的死仅起到了安抚拉拢自己的作用,又起到了威慑的作用。
太子想在宫里杀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不仅如此,他甚至打上了姬珺的主意,同时拿着姬珺的命来威胁自己。真是打了一出好算盘。
太子其阴险毒辣,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太监道:“姜公子,想必已经思虑周全,殿下期待您的答复。”
他传完信,便就如同影子一样,隐入了墙影之中,瞬间没了踪迹。
姜洵心中一股恶寒。
他几乎魂不守舍地回到住所。
却在门口被人突然从身后押在地上。姜洵猝不及防,双膝直接砸在地上,痛得他嘶了一声。
“你就是六皇子的伴读姜洵是吧?”为首的那人将姜洵的脸生硬地掰过来,正视着他的眼睛。
姜洵双手被人捆在身后,挣扎着起身。
他从这几人的衣着上来看竟是皇帝的亲卫。姜洵思来想去,也没想出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皇帝,竟然惊动了皇帝的亲卫。
难道是太子不成。
但太子如今还正求着他潜伏在姬珏身边给他当眼线,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他就是姜洵。我之前见过几次,这小子在宫里名声可大着呢。”右侧一个亲卫上前道。
“押走。”为首的亲卫,又瞧了一眼姜洵道。
姜洵不服,道:“不知我所犯何罪竟惊动了诸位大人。”
“你见了陛下,自然知晓。”那人没好气地道。
姜洵见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反倒容易惹怒了他,因此不再言语。
他被人推搡着往前走。手被这么被几个没轻没重的大汉蛮横地捆着,粗粝的绳子磨得他手生疼。
找了个空子,他才找了个空子,偷偷靠近了左侧那个绑着他的侍卫,道:“好大哥,你就偷偷摸摸告诉我,我究竟犯了何等事?怎么派这么多人来抓我。”
还好那侍卫大哥倒也是个热心肠的,见四下没人注意他们,才凑近姜洵,小声道:“陛下觉得你玩忽职守,对七殿下照拂不周,所以要罚你。现在就看七殿下肯不肯保你了。”
姜洵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他对皇帝的了解,这人可不是什么关心孩子的慈父,怎地今日突然注意到了姬珺。
莫不是太子有意向他示好。给了姬珺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目前也只有这么一个说法了。
既然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姜洵便挺直了腰背,顿时没什么焦虑之感。
毕竟姬珺肯定会保他。更何况太子还舍不得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
有他们两人作保,皇帝定然不会砍了自己的头,于是姜洵便放下心来了。
望着眼前愈发金碧辉煌,巍峨壮丽的宫殿,所有的宫人都是紧闭着嘴,低着头行色匆匆。
雕栏玉砌,亭台楼阁,美轮美奂。
与姜洵和姬珺如今住的地方就好比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明明都是在同一个宫城,却大相径庭,相去甚远。
姜洵被押着,走过了一层一层的台阶,才走到了殿内。
“陛下,罪臣姜洵押过来了。”姜洵被人绊了一脚,直直地跪在地上。
“你们这是做什么?”姜洵听见姬珺焦急的声音。
姜洵一直低着头。
直视龙颜乃是大不敬。而他们这个皇帝又向来小肚鸡肠,锱铢必较。姜洵可不敢就这么傻愣愣地看向皇帝。
因为低着头,他便只能用余光瞧着,姬珺的靴子一步一步地向自己靠近。
他有些发烫的手,扶着姜洵的胳膊,示意他起身。
姜洵也想起来。可是皇帝还没发话呢,他只能继续跪着。
太子倏然出声道:“七弟,父皇还在这呢。”
这殿里真还挺热闹的,其实姜洵进殿的时候,虽不曾抬眼,但余光依旧扫到了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太子竟也在这。
他定然是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给自己施恩的机会。
只是不知他该如何行动了。
“先让他起来。”一直未曾说话的皇帝见状终于出声道。
姜洵被姬珺搀扶着起身站着。
他见皇帝高坐在龙椅上,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地探究着自己。他既未戴冕冠,也未曾着冕服,甚至都不是稍微正式一些的玄色衣裳。
今日不是姬珏的及冠礼吗?他作为其父,不该穿得庄重威严些吗?
可他似乎也没那么重视。皇帝好道,因此他穿着一身青色道袍,木簪束发,好一副清心寡欲,清风道骨的模样 。
若不是他高坐在龙椅上。说实话没人能把他跟皇帝联想到一块去。
那慈眉善目的模样,实在想让人称道一句:“道长。”
只可惜不了解他的人,才会被他这清心寡欲,淡泊慈悲的表象给欺骗。
实则此人刻薄寡恩,多疑虚伪。玩弄权术,纵容贪官污吏,使得百姓苦不堪言。后开诸侯割裂,天下大乱,此人难逃其责。
姜洵可不会被他骗了。
在姜洵打量皇帝的同时,皇帝也同时在打量着他。
他见姜洵也未曾四下打量殿内的陈设,只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处,低眉敛目。
时值隆冬,衣物厚重,常人看起来总难免臃肿。
可他却不然。
身形颀长,肩宽腰细。
见到自己让他抬头时,才温声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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