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想起往事,确实深觉奇怪。
今日这老皇帝不过见了姬珺一面,就又是赏赐,又是夸赞,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今日陛下与你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可曾有问过你什么话?”姜洵问。
姬珺却依旧沉浸在喜悦之中,有些无法自拔,两只手拎着一件青色的长袍比着尺寸。
姬珺平日里也喜欢青色,只是他只有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袍子。
如今这件赏赐下来的长袍,显然华贵柔顺得多。
姜洵只是瞧了一眼,只觉不足为奇。
可姬珺却又从箱子里翻出了好几件同样是青色的衣裳,竟找不出其他颜色的。
他闷闷道:“怎么都是青色的?”
这会不止姬珺纳闷,姜洵也甚是好奇了。但任他思来想去,只有皇帝好青色这一个说法了。他整日里穿着一件青色道袍荡来荡去,便觉青色大家都喜欢吧。
姜洵以为姬珺得了皇帝的青眼,只是皇帝一时兴起罢了。
谁知皇帝对姬珺这个儿子突然十分上心起来。不仅送了赏赐,第二日还命人收拾出了主殿。他们之前一直住的都是偏殿,偏僻又狭小。
这意味着他们马上就能住上干净又宽敞的新居。
等到了第三日,这波恩赐还没断。
皇帝又特意指了姬珺随其去甘泉宫。除了姬珺之外,只有太子,和姬珏有这个赏赐。这无上的荣宠砸在姬珺的头上,砸得他有些晕头转向。
姜洵作为伴读自然也是要随行的。
他不知为何今生竟产生了如此多的变故,一环接一环,让他措手不及。变数越多,他心却越不定。
马车颠得姜洵有些坐立难安,姬珺却如同倦鸟归林一般对什么事兴致都很高。
他掀开车帘,东张西望,不时地指着路边的什么花草给他看。
姜洵只能像哄孩子一样,百无聊赖地回着话。
忽然一阵马蹄声哒哒而过,马车一下子十分颠簸,姜洵身旁紫檀雕漆长案上的茶杯都差点被扫落在地。
幸好他眼疾手快,稳稳接住了,才免得洒自己一身水。
他抬头往帘外看,见姬珏人高马大的,挥舞着马鞭,他身后跟着几个五陵年少的公子哥儿,他们一起策马而过,鲜艳又明亮。
姜洵有些恍然。如今的他和前世记忆里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他晃神间,几人早已策马而去。
瞧见了这几个打马游乐的公子哥,前方的甘泉宫自然也不会太远了。
雒阳城冬岁苦寒,而甘泉宫正是建在几汪温泉之上。皇家素来有每年都来此处过冬的习俗。
姜洵下了马车,顿觉心情舒畅。这是他重生之后,首次出了宫,第一次有了些自由的感觉。
他独自牵了匹马,来到水草丰美的河边。
姬珺本想着跟着姜洵,却被几个上来套近乎的大臣宫人给牵绊住了。
好不容易甩开了众人。他赶紧去追姜洵。却又被人绊住了。
他皱着眉,瞧着眼前之人,道:“郑昌,你不是东宫的人,怎么会来此?”
郑昌将姬珺拉到四下无人的地方,一脸菜色地恳切道:“殿下,你如今得了陛下青眼,风头正盛。身边正是缺人伺候的时候,你向太子殿下讨了我去吧。奴才定会好好伺候殿下你的,绝无二心。”
姬珺冷哼了一声,道:“你如今可是背着你的主子来投奔我。难保你以后不会生了二心。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你不觉得可笑吗?”
他见姜洵早已无了踪影,心下焦躁,说话便夹枪带棒,不留情面。
这郑昌不过是他偶发善心,救了他一命罢了。可他自从这事之后便对自己万分纠缠。阴魂不散,恼人得很。
平日里对他温声细语,也恰好是他心情不错的时候。
郑昌素知七殿下虽表面温柔文静还体贴备至,但这也不过是只对姜公子一人罢了。他其实素来对他人毫不关心。说得不好听点有些冷心冷性。
所以他日常更多地是去向姜公子示好。只好姜公子愿意收留他,那么七殿下绝不会有什么怨言,定然是愿意促成此事的。
但他对姜公子几乎是关怀备至,有什么好东西都给他送过去,可是他从来都不肯收下。自己热脸贴冷屁股久了,便有些心灰意冷。
但东宫那确实不是人待的地方。他唯一的盼头也只能寄托在六殿下身上,盼着他能够救他于水火之中。
若不是太子殿下自从燕王回京之后,实在是疯得很。对他们这些下人非打即骂,多加折磨。最近东宫里又活生生打死了几个跟他一样的小太监。他实在是怕得很。直到如今,他身上的伤还隐隐作痛。
他这是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这才求到了六殿下的这边。
可惜七殿下还是不肯收留他。
姬珺对此人虽有些同情,但终究不可能为了他去得罪太子。他的人生才稍稍有了气色,又怎可能为了他而产生变数。
但姬珺素来与人人为善,不肯得罪任何人,于是同以往一样像模像样地宽慰他道:“我身边如今有阿洵便足以了。我根基尚且不稳,更何况阿洵素来不喜你,不愿我与你多有交集。你在这光明正大地拦着我,被他瞧见了他会不高兴的。你且先回去等着。”
姜洵摸了摸马鬃,见它吃饱喝足,这才牵着它离开。他往身后看,明明瞧见姬珺如同孩童黏着大人一样对他寸步不离,牢牢跟在他身后。怎地忽然不见人了。
但他也没多想。姬珺没跟着,他反倒自由自在些。
姜洵牵着马,往行宫边缘走。茂密的树丛,几乎看不见人影的路,姜洵几乎瞧见了自由的曙光。
可等他多走了几步路,扒开草丛,见周围守卫森严。侍卫们列着队,正在巡逻。毕竟是皇帝出巡,守卫自当是万分严密的,不能出任何差错。
其实姜洵也知晓自己凭这个出宫的机会是逃不出去的。守卫森严是其一,牵连家人是其二。就单凭这两项他都不可能有机会能逃出去,但他就是想来看看。
姜洵往回走的时候,又遇上了不速之客。本就不快的心情,更加郁闷。
“姜公子,别来无恙,近日可好?”太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眼前。
姜洵往四处都瞧了个遍,不见任何侍卫的身影,显然他已经悄无声色地屏退众人了。
太子并不总是笑着的,眼底常含着的那一点笑意常常是礼貌居多,笑意从不达眼底。如今他正笑着,再加上他那阴郁的脸,实在是诡异。
姜洵实在对他心生不适,但不好表现出来让他看出端倪,是以强行忽略了两边太阳穴传来的突突的紧绷之感,唇边上也挂着笑,道:“近来一切都好。在此也问殿下安好。”
“明人不说暗话,姜公子可愿答应本宫的事?”太子从宽大的袖袍里轻轻拿出一封信,颔首示意姜洵拿着。
姜洵疑惑万分,却还是接了过来。他撕开信封。
信纸上写着吾兄在宫中可安好,幼弟向你问安了。后面的话,姜洵几乎是囫囵吞枣似地读完了。这确实是澈儿的字迹无疑。
行军打仗,虽说也是兵不厌诈,但他从未曾行过如此阴险狡诈,以家人相逼的事情出来。
“姜公子的弟弟甚是机敏可爱,本宫瞧了甚是喜爱。”太子见姜洵已是怒极,将纸握成了一团,缓缓道,“只是他能不能长成,就得看姜公子是不是愿意替本宫办事了?”
“你把他们关哪了?”姜洵镇定下来道。
太子道:“放心,他们如今十分安全,就住在原先住的地方。姬珏又不是傻子,本宫若是绑了你的家人,他还不得生疑。”
姜洵对家人本就有愧。前世他们因自己的缘故,都葬身在山匪手里。生养之恩大过天,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孝敬父母。反倒因自己之故而让他们早早丧生。澈弟死的那一年才只有十三岁。
这是他毕生的遗憾。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
原以为他不再效忠姬珺,不再做什么劳什子军师,就不会让他们置身于险境之中。谁知冥冥之中,老天爷竟还是要作弄于他吗?
太子又道:“本宫打听到你与老七感情甚好。这也正常,又是血缘至亲,又是年少相识,相濡以沫。年少的情谊最是难忘。他如今风头正盛,多少人想着去攀附他。但一朝登高望远,也得小心脚下。莫要失足跌落,这摔得可不是一般的痛。”
姜洵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别人的命就不应该因他而无辜葬送。
太子知晓逼得太狠,反倒倒行逆施。于是威逼之后,又开始利诱,道:“程公公想害你,还多次欺辱诋毁于你,本宫便杀了他。你生活过得苦,本宫便抬举老七,让你过得滋润又惬意。你的幼弟天资聪颖,本宫会指派给他京城最好的老师教授他读书。你这些年那微薄的俸禄寄回家里去,也是杯水车薪。你一家子人过得拮据贫苦。你明明知晓,却又无能无力。这些本宫都可以为你解决,保你绝无后顾之忧。”
他这么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几乎是没给姜洵留任何退缩的后路。
此时虽还未立春,但此处的草早已长得密密麻麻,已经有了手掌高。杂草的缝隙里长着些许小朵的雏菊花,就算在这般的冬日也显出了勃勃生机,姜洵已经静静地盯着那些小花许久了。
他的目光沉着不动。整个人的身形也仿若静止了一般。
“我答应你。”姜洵终是妥协了,“我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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