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晔拿着周一横刚才剩下的半杯香槟,她不动声色地提到了角落的位置,眼神平静的扫过整个会场,从在交谈的宾客,穿梭的侍者,以及那张展台。
展台上的灯光亮度有了非常明显的变化,射灯打下来,刚才还能晃人眼睛的亮光,现在却变得异常柔和。应该是工作人员去调整射灯的角度和方向,好让被放在那的展品能够看得更加清楚。
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杨晔转过头,正好看到快步朝自己这边走来的周一横。
“查到了?”她直接问。
周一横停顿,苦笑着摇头,“老板你也太看得起我们了,又不是FBI,哪能这么快就有结果”
“许敬哲也不知道?”
“他倒是知道一点,但也什么都没说”周一横过来讲,“我听他那边的声音还有点吵,好像是在忙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杨晔声音里带着点无奈,转而又问,“萧潇呢,这的情况你跟她说了没有”
“萧潇说她会想办法查的”周一横顿了顿,视线落在杨晔身上,他往前又多走了两步,压轻声音,“老板,傅芸生仓库那件事情,是你举报的吧?”
“嗯”杨晔坦然承认,“我就是向有关部门反映了他们可能涉及到非法使用土地交易的情况,有问题吗?”
“没,没什么问题”周一横尴尬笑着。
她其实早该注意到这里面的不对劲,仓库荒废快五六年,而傅芸生才来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仓库的手续,交接的整个流程竟然能被他办理下来,这速度快得反常,之前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正好借这次,刚好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真是你啊”周一横低下头在那里嘟囔。
‘傅芸生在国外赌钱,欠了快十个亿,他还参与了好多的非法交易,现在已经被盯上了’
‘那不就是和老板之前猜测的一样?’周一横短暂愣了一下,他其实到刚才都没完全相信杨晔的判断,当初杨晔说傅芸生的动机有问题,可能会涉及到境外交易,他还觉得是杨晔想多,没想到,这最不靠谱的猜测,居然是真的。
电话那头的许敬哲也重重地叹出口气,杨晔之前和他说了三遍,他都觉着是杨晔想多,过度敏感导致的小题大做,现在看来,反倒是他想简单了。
‘总之这件事情你千万别告诉杨晔,在会场盯着她点,让她尽量低调,这次行动的不光有我们辖区派出所,还有文物稽查和其他部门联合行动’
“你怎么了?”周一横的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身上,眼神也从最开始的好奇,慢慢变成了疑惑。
周一横回神,他挠了挠头,还是把心里的疑问给说出来,“老板,你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件事情?”
杨晔沉默了好几秒,她轻轻叹气,视线看向不远处的那个玻璃展台,眼神里多出好多的复杂情绪,“我晔说不清楚,就是觉得,我活着时间越久,跟这些老物件的连接就越紧,我看着他们,好像就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白的,慢慢就放不下了”
周一横似懂非懂的点头,没有再问。
会场里的灯忽然暗了,循环的背景音乐也暂时停下。王经理拿起无线话筒,脸上是他惯常的熟稔微笑,快步走到展台,他清了清嗓子,“尊敬的各位来宾,藏友们,感谢大家今晚抽空来参加我们傅总举办的这场交流会”
一番标准的例行欢迎词后,王经理进到正题,“按照咱们之前的规矩,接下来的时间就留给大家,有哪位朋友想先上台分享一下,我们不讲究形式,主要 图个鉴赏的乐趣,有没有朋友想来试试的?”
台下响起一阵礼貌的底语,所有人都相互推诿着上前,却没有人能立刻起身。这种私人展会,第一个上去要么是有足够的底气,要么是愿意成为被众人审视的焦点。
短暂的冷场当中,杨晔总觉得有道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从角落到现在,目光就没从自己身上移开,她顺着那道视线转头,正好对上站在不远处的傅芸生。冷冽的视线仔细看来,他那眼神当真是复杂啊,既有毫不掩饰的探究,又有不易被发觉的警惕,就像在反复琢磨,到底该相信,还是该怀疑。
“傅芸生怎么一直在看你?”周一横凑到杨晔耳边,小声问她。
视线刚才移走,杨晔开玩笑说:“大概是觉得我今晚上好看”
正说着,台上忽然有了动静,一位她刚才看到的穿着中山装的男人走上台,大方向众人展示自己拿来的那枚清代的田黄石印章,大概他巴掌大小的印章,质地温润,上面的刻工精细,几道复杂的装饰花鸟雕得也是栩栩如生。站在前排的几位老收藏家看到立马便围上去,低声讨论着什么。
紧接着,又有个穿米白色西装的年轻男人上台,在他展示完那幅近现代的书法画后,傅芸生彻底站不住,他拿手机不知道给王经理发了什么消息,王经理看到后脸色瞬间变化,等台子上的人彻底走掉,王经理拿起话筒,目光扫过会场,他找到站在人群外面的杨晔,“杨老板,您不上来展示一下吗?”
他的这句话说得直白又明确,场子里刚熟悉的热闹,随着王经理的这句话又变得安静,所有人都好像看戏一样,目光齐齐地看向杨晔,在这些似乎是要把她看透和包裹的视线中,就有刚才和她聊得还不错的卡尔先生。
杨晔笑着,但在心里已经把傅芸生骂了好几遍,这人到底是忍不住啊,竟然直接把她推到跟前,可转念一想,也好,省得她再费心找别的由头,一个一个的去跟那些不认识的收藏家们,搭话扯闲。
“老板”周一横轻声,他有点担心。
“没事”杨晔说。在全场的注视下,她不急不慢地朝展台过去,脸上依旧是那平淡从容的模样,甚至还有点漫不经心的坦然。
她走到展台,抬脚刚要走上台阶,目光在看到展示柜时却忽然停住,柜子里空落落的,自己之前交给金石斋的那枚玉佩,压根就没被他们摆出来。
迈出去的脚步迅速收回。
王经理伸手邀请她上台,见到她忽然停下,王经理连忙问:“杨老板,怎么了?”
“什么都没有,你让我怎么展示?”杨晔看着他,装作不懂王经理的意思。
王经理尴尬笑笑,“杨老板就没有带其他的东西来吗?”
杨晔挑眉,反问他:“我为什么要带其他的东西,连我先前给你们的那个玉佩,你们还都没给我找到合适的买家呢”
“这”王经理彻底愣住,他实在没想到杨晔还会来这一茬,想到那个已经快被送走的玉佩,他强装镇定,立马掏出手机对杨晔赔笑,“您稍等我两分钟,我立刻安排他们把东西送来”
“我现在还要上去吗?”杨晔问,眼神直白的看着他。
“不用不用,您先歇会”王经理说,连忙拨通傅芸生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傅芸生脸色倏地变了,他也没料到杨晔会再提起玉佩这件事情,用力握住手机,眼神直勾勾地看到杨晔,目光压抑怒火,杨晔转头迎上他看来的视线,淡淡勾了勾嘴角。
杨晔听不到电话的内容,可看到王经理和傅芸生的脸色越来越差,眉头也凝成一团,说话的语气越来越急,大概一分钟后,王经理终于挂断电话,他松口气,快步走到杨晔面前,“杨老板,他们马上就把东西给送来”
“行吧”杨晔顺势在前面找了个空的卡座位置坐下。
“杨老板的东西,看来很不一般?”卡尔端着酒杯,声音里是挡不住的好奇。
“倒也没有”杨晔轻笑,眼神移向在不远处拿手帕擦汗的王经理,“但好像王经理他们想多欣赏几天,所以才忘记今天要把东西带来”
“我更好奇您的这件东西了”卡尔说。
“可以期待”杨晔应着。
又过了半个小时,台上说话的变成个约莫有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拿着那件据说是从他太爷爷那代就留下的青铜杯,翻来覆去,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久,杨晔听得耳朵烦躁,索性就闭了眼,只是声音好像并没有打算放过她,脑袋里像塞了团乱麻,乱糟糟的,嗡嗡地吵得她脑袋难受。
卡座前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她睁开眼,保安手里拎着个包装严实的黑箱子快步走来。
王经理一看到箱子,立马小跑着下台,快速拆开箱子上的塑封,他捧出里面的那个檀木小盒,走到玻璃展示台旁,他把玉佩轻轻放在站台的那块丝绒布上。
当玉佩完全暴露在射灯光下,在那些收藏家们看清楚玉佩的样子时,台下响起一阵压抑的低呼,温润通透的白玉,干净的表面,当中没有一点杂色,光洁的玉佩在灯光下泛出柔和的光晕。
杨晔起身走上台,接过王经理给她的话筒,毫无起伏的声音从挂在墙上的两台音响传了出来,她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调,“这件东西是家里长辈在早年收藏的一个小玩意,我先前托王经理帮忙找个合适的买家,可惜到现在也没什么消息,如果在场有谁看中,大可来和我聊聊”
“这东西,具体是乾隆还是雍正那年的,反正我也记不大清楚了,玉佩的颜色和质地就是你们看到这样,上面刻了点花鸟鱼纹,倒也还算好看”
台下懂行的收藏家们早已按耐不住,清朝早期的玉佩留到现在,保存完好的简直是凤毛麟角,更重要的还是它这一身干净的玉色。
毕竟前有‘玉声贵清越,玉色爱纯粹’
有位发白头发的收藏家看到杨晔的这枚玉佩,忍不住开口,“杨老板,您这玉佩能不能让我们上手看看?”
“当然可以”杨晔退到旁边,做了个您请便的手势。
刚就跃跃欲试的几人立马围上来,包括卡尔先生和着急从会场后面赶过来的傅芸生。他们拿出随身带的放大镜,小心翼翼地打开玻璃柜,对着玉佩,一点一点,从玉质到色彩,再到上面的刻纹,小心翼翼地观察,生怕自己看漏了当中的某个细节。
“照理来说,这样的玉佩应该是一对,杨老板您这只有一个”台下不知道是谁抛出来这样的问题,话音刚落,就有不少在看的收藏家跟着点头。
“你说得对”杨晔拿起话筒,“只是另外一枚,如果真的有欣赏这样好东西的,我自然会拿出来”
卡尔的目光在杨晔和她带来的这件东西之间来回看了两圈,手掌来回搓了搓,他看向旁边的傅芸生,着急问:“傅先生,私人交流环节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等不及想和这位杨女士聊聊细节了”
厚重的书房大门被从里面关上,隔绝外面那越发吵闹的喧嚣,屋里只有杨晔,卡尔,以及傅芸生三人,被他们拿进来的那枚玉佩在简单的日光灯下依旧莹润饱满,颜色干净。
“杨老板,您这开口就要一百二十万,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卡尔坐在杨晔对面,手指轻轻敲在沙发扶手,老实说这个数字在他看来其实并不算多,反而刚好在卡尔能承受的最高范围。但生意人,一听到数字,最先的反应就是还价。
“好东西当然值这个价钱了”杨晔的声音平静,她坐在那张单人位的沙发,姿态自然放松。
“但你现在只有一枚,我要怎么相信你手上会有完整的一对?”卡尔追问,目光紧紧地盯着杨晔。
“卡尔先生?”杨晔微笑看到他,目光在他脸上稍微停留,她低声,“要是这玉佩真能凑成一对,那它的价值,恐怕就不是您现在纠结的一百二十万了”
杨晔翘起二郎腿,她转眸看向傅芸生,“我之前和王经理提过,我选买家,年纪,国籍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对方有能力”
她顿了顿,似乎也在观察傅芸生的反应,“傅总在这,我今天可以把话说得再明白一点,我不想把买家范围只框死在国内这个池子,王经理说傅总手里又能对接海外的资源渠道,所以我才来参加您这场私人展会,如果玉佩这件事情能够办成,傅总,我想我们的合作肯定会更长久”
傅芸生马上领会了她的意思,原本他就对杨晔的这件东西抱着势在必得的态度,听见她这样说,自然也懂了她是个什么想法,“杨老板您放心,既然您信得过我们金石渣,那我自然会用我们的关系,我敢和您保证,只要跳出国内这个池子,它的价格一定会让您满意”
卡尔听到两人的对话,他皱眉,刚才还欢喜的表情瞬间淡下不少。他虽然对杨晔的这枚玉佩感兴趣,但他心里始终倾向的是走正规的拍卖渠道,对于这种模糊不清的灰色交易,他多少有点不敢苟同。
看两人对件事情聊得起劲,卡尔刚准备站起来,和他们礼貌道别。
“傅总果然是个明白人,那么具体……”杨晔的话还没说完,卡尔也才站起一半,两人的说话和动作就被从外面传来的喧嚣打乱。
书房的窗户没有关严,几道警笛声从远处飘来。
‘呜哇,呜哇’的动静由远及近。
傅芸生原本就绷住的情绪被陡然扯断,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双手不自觉地攥住,问出来的话中好像还有点颤音,“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警车?”
“可能是路过的消防车把”杨晔靠在椅背上,她虽不清楚外面过去的警车到底是不是许敬哲安排,但当下最重要的还是稳定傅芸生的情绪。
“不可能”傅芸生几乎是立马反驳,他站在那,身体绷得笔直,就像那已经被拉到极限,随时都会断掉的弓弦,“这附近都是废旧工厂,哪里来的消防车”
“路上开过去的”杨晔又说。
傅芸生几步冲到窗边,他粗暴地掀起窗帘一角,看到外面的那刻,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会场外面早就被密密麻麻的红蓝色警灯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两辆车就停在他窗口不远处的位置,穿着制服的警察快速下车,人影在车灯前不停晃动。
“老板,外面来了好多警察”王经理慌张推开书房门,他害怕地跑进来。
“谁告的密?”傅芸生回头,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在几人脸上狠狠剐过。
王经理颤抖,“不,不知道啊,我们现在怎么办?”
外面传来清楚的喊话,“傅芸生,你涉嫌洗钱,非法交易,请立刻开门,放下随身物品出来,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行动”
“吗的”傅芸生爆了句粗口,手脚开始打颤,他知道自己跑不了,外面停满警车,大门被撞开的动静,那些警察也已经闯进来了,可是本能还是催促他赶快逃走。
傅芸生僵硬地站在那,心跳和呼吸好像都被掐断,他什么都听不到,却能听见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额头冒出冷汗,眼神发慌乱飘,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是站在那,身体止不住地发抖,直到某根神经被扯动,他猛地扑向桌子,抓走那件玉佩,就算之后被警察抓了,这件东西他也得带走。
在警察冲进来前,他一脚踹开书房后面的那扇小门。
“老板”周一横先跑进来。
“东西被他拿走了”她对周一横说。
那件东西,是额娘留下的,绝对不能被他带走。
杨晔想着,攥紧拳头率先冲了出去,周一横也立马跟上杨晔的步子,两人铆足劲地朝傅芸生逃走的方向追赶,急促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设备间里回响,和外面那不断响着,越来越刺耳的警笛声搅合一起,透着股说不出来的紧张。
眼看就要追上,傅芸生忽然冲出会所,来到外面一条相对僻静,只稍微有快车驶过的,一条还没通车的马路。
夜风呼啸。
高速行驶的货车,开着远光灯,司机打开了车上的音乐。
自己马上就要被他们追到,傅芸生调转方向,他直接跑上马路。
“小心”周一横余光看到那辆快开过来的货车,他停下大喊。
几乎是同时,杨晔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把傅芸生从马路当中给拽回来。
可是
砰!!
“杨晔”
“杨晔”
“老板”
“昭昭”
……
刺耳的刹车声撕裂夜空。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
杨晔只觉得身上被一股她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撞上,被撞到的那一瞬间,她连惊呼的声音都发不出,意识也像被按下暂停键,所有的反应,触感,在那一刻全都成为空白,眼前只剩下天旋地转的昏黑。
接着,她就被一阵巨大的疼痛感包裹,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弥留的视线中,他看到周一横向自己疯狂又踉跄地跑来,傅芸生被赶来的许敬哲扑倒在地。
世界在她眼前彻底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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