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大第一附属医院ICU外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与绝望混合的气味。
宋今安靠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双手交握抵在唇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透过玻璃窗，他能看到程野身上插满的管线，心电监护仪上那条绿色的线微弱地起伏，像是随时会拉平。
窗外，七月的蓝花楹开始凋零，紫色的花瓣被热风吹进走廊，落在宋今安脚边。
他弯腰拾起一片，花瓣在他掌心脆弱得仿佛一捏就碎——就像此刻躺在ICU里的那个人。
"宋先生？"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他面前蹲下，"我们需要谈谈。"
宋今安机械地站起来，跟着医生走进那间小小的谈话室，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像监狱的铁栏。
“子弹损伤了肝脏和右肺，虽然手术很成功，但...”医生推了推眼镜，“程先生出现了脑缺氧症状，目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宋今安盯着医生白大褂上的一点血迹——那是程野的血。
“他...会醒吗？”这句话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医生沉默了片刻：“医学上，我们称之为持续性植物状态。”
宋今安的视线突然模糊，他死死抓住桌沿，指腹传来木刺扎入的疼痛。
这不对，这完全不对，他重生回来是为了救程野，不是为了看着他以另一种方式离开。
“我可以看看他吗？”宋今安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
消毒水的气味在ICU里更加浓烈。
程野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几乎与床单一样白，只有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证明他还活着。
宋今安站在床边，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程野的眉骨——那里有一道新鲜的擦伤，是昨天在隧道里留下的。
“你这个傻子...”宋今安的声音哽咽，"为什么要挡那枪？"
程野当然无法回答。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他脸上，为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浅金，宋今安想起第一次在篮球场见到程野时，他也是这样被阳光笼罩，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
而现在，这团火焰正在慢慢冷却。
宋今安拉过椅子坐下，小心翼翼地握住程野的手，那只曾经能稳稳握住绘图笔、能在他腰间留下灼热烙印的手，此刻冰冷得让他心颤。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宋今安轻声说，“在画室，你说我挡了你的光...”他的拇指摩挲着程野的手背，“其实那天我是故意去的，我知道你会缺炭笔，我知道你会注意到我。”
监护仪的“滴滴”声规律地响着，像在为他伴奏。
“还有攀岩那次，你故意把安全绳系在一起...”宋今安的嘴角微微上扬，“我当时真想把你推下去。”一滴泪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可现在，我愿意用一切换你再那样戏弄我一次。”
窗外，更多的蓝花楹花瓣被风吹落，有几片粘在玻璃上，紫色的影子投在程野的被单上。
宋今安想起程野曾说这花像他眼角的泪痣——“艳得扎眼，让人总想碰一碰。”
三天后，医生宣布程野进入脑死亡状态。
“根据患者生前签署的器官捐献协议...”医生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建议...”
宋今安猛地站起来：“再等一天。”
医生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宋今安独自坐在ICU里，月光代替了阳光，蓝花楹的阴影在墙上摇曳。
他握着程野的手，低声讲述着那些程野从未听过的真相——关于重生，关于那场车祸，关于他如何拼命想改变命运。
“我本来可以救你的...”宋今安将额头抵在程野的手上，“我本该救你的...”
凌晨四点，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医护人员冲进来时，宋今安被推到一旁，他站在角落，看着他们进行徒劳的抢救，看着那条绿色的线最终变成一条冷酷的直线。
“死亡时间，凌晨四点十二分。”
有人说了什么，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但宋今安只看到程野平静的脸。
他走过去，最后一次抚摸那张熟悉的面容，然后做了一件他从未敢做的事——俯身亲吻程野的嘴唇。
“下次...”他在程野耳边轻声说，“换我来保护你。”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病房时，宋今安拉开了窗帘。
蓝花楹树就在窗外，紫色的花瓣随风飘入，落在程野的身上，像是为他送行，宋今安站在光里，看着这一幕，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世界开始旋转、扭曲、褪色。
“嘿，老宋！发什么呆呢？”
熟悉的声音让宋今安猛地睁开眼，李锐的脸近在咫尺，手里挥舞着两张票：“建筑系那个公开写生课，去不去开开眼？听说程野也会去！”
宋今安环顾四周——京大图书馆，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桌面上，身后，蓝花楹开得正盛。
不是医院，不是ICU，不是程野的死亡。
时间再次重置了。
宋今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左手腕上的疤痕——它还在，证明那些记忆不是幻觉，他看向窗外，蓝花楹树下，一个穿着红色球衣的高挑身影正和同伴说笑着走过。
程野，活生生的程野。
宋今安突然站起来，在李锐惊讶的目光中冲出图书馆。
阳光灼热地照在他身上，蓝花楹的花瓣随风飘落，他跑过草坪，跑过林荫道，最终在那棵最大的蓝花楹树下停住脚步。
树下空无一人。
宋今安喘着气，抬头看向纷飞的花雨，这一次，他不会再犯任何错误，这一次，他会赶在一切悲剧发生前找到真相这一次...
“同学，你挡我光了。”
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宋今安几乎停止了呼吸。
他缓缓转身，看到程野站在阳光下，手里拿着一本建筑图册，嘴角挂着那抹他思念了千万次的懒散笑容。
一片蓝花楹花瓣落在程野肩头，宋今安伸手拂去它，这次没有犹豫。
“程野，”他直视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声音坚定，“我有话要对你说。”
---全文完---
立方体汽水/书 2025.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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