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花藏在枕下，从此临睡前都会被拿出来翻看许久。只是再没梦见过那个人。匆匆一晤渐渐湮没在平淡之中，柳环对着那成堆待绣的丝帕罗衫想，这大约是话本子里常说的春梦了无痕。
偏偏这么想着，又做了场梦。夜里看不出季节，家家户户敞着院门，好像没了宵禁似的，街上叫卖声连绵起伏，大人忙着为相中的东西讨价还价，小孩成堆聚着看戏法杂耍。
柳环没见过这样繁华的晚市，虽然一个人也不认识，醒后一回想，当时心里倒不怯。
杂耍艺人提起大刀舞了一套刀法，到收尾时，头一仰一低，口里吐出一条火龙。柳环跟着拍手，垫着脚想看接下去又演什么，余光瞥见一个人和自己擦肩而过。
那个人走的快，柳环不及细想就扭头去找，只看见青色袍衫消失在生药铺旁边的小巷。
巷子里有石灯，昏昏照出小路。小姑娘走了几步一眼望到巷尾，空无一人。心里急了，小跑着去寻人。巷尾连着河道，石桥交错，流水潺潺。柳环倚着石栏，瞧见桥头灯下立着一个人。
若不是亲眼看见，怎么知道真有眉眼如画的人。清风撩过，袍衫宽大，连衣角都带出好看的波纹，掠红姑娘的脸颊。
这次……这次总能问一问他的姓名了吧。柳环垂首，攥紧衣裙一步步往灯下挪。那人飘也似的，又隐在一片昏暗中。
“你……你去哪！”小姑娘急的从床上坐起身来，窗外只有北风呼啸。柳环捂着脸，心头空空，终是淌下泪来。又怕惊动上房的父母，咬着牙泣了几声就罢了。
夜还深，辗转反侧许久，柳环叹了一声，索性点了灯，打算描一会儿绣样当作消遣。握着笔划拨几下，素白底上便是她常绣的垂柳鸳鸯图。没来由心里发了狠，使劲涂成漆黑一块。
灯花“啪”的爆响，柳环一推窗，只见院里早积了雪，皑皑一片中立个着青袍的人，眉眼含笑。
“你……是人是鬼啊？”小姑娘惊大过喜，双手交握，不知是风吹的冷还是别的，只觉得浑身战栗。
那人走近几步，趴在她窗上，仍是笑意温存的模样，开口说话，声音低沉好听：“我的样子不好看了么？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我穿青色衣裳？”
……
林欢澄听了许久，问道：“你现在觉得他是人是鬼？”
柳环摇头：“应该都不是。”
寻常人家穿不起绣花衣裳，柳环五岁上跟着母亲学刺绣起，绣过的丝帕罗巾多，衣衫不过寥寥。有回是个富户家的老太爷重病多日，便预备着寿衣棺材冲喜。柳环记得当时那家指定要一种特别的针法，说那位老太爷小时候最爱穿这样的衣衫，后来时移世异，不再时兴了才改穿别的。如今眼看着人一日不如一日，总要了却长辈心愿。
两针长，一针短，交错下针，才能让花纹细密又有深浅不一的变化。这少说也是几十年前的花样，偏偏穿在眼前人身上。柳环算是胆大心细，可一时半刻想不出脱身之法。便由着那人分说。
他自述姓武名缨，去时未及弱冠，所以无字。这本是前世的姻缘。柳环上辈子也是姓柳，名依依。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料赶上两国开战，百姓流离失所。武缨家里有些家底，乱世里堪堪离乡保命，待到战火平息，已过去十多年。
武缨父母因为家国破碎，抑郁成疾，早早就离世。武缨一心了却双亲落叶归根的夙愿，便回到故里。可巧，与儿时的玩伴重逢。
柳依依早年丧父，母亲在战乱中为保护女儿重伤不治而亡。两人同是漂泊无依之人，又有年幼的情分在。自然渐有爱慕之情。
清明过后，左邻右舍相约踏青远足。柳依依已然家徒四壁，靠着给人帮工过日子，哪有余钱置办穿戴，逢人邀请推说事忙。可入了夜，隔壁墙上有人敲过几声，便丢来布包。襦裙合身，珠花精巧。
春季过后就是夏日炎炎，武缨靠着祖荫有些生意做，只是总有顾不上自己的时候。关门清算过一天盈亏，回家路上才想起又是整天没吃过什么东西。可门前总是摆着个食盒，拎回去对着孤灯打开，样样可口又可心。
秋夜凉爽，市集喧闹里武缨装作擦肩偶遇，引着心上人一路走到河边，在灯火下表明情意。未及冬日，终成眷属。
世间好物不坚牢，柳依依不及穿上嫁衣就突染重疾离世。武缨悲痛难挨，不久也随之而去。因为身世凄苦，又加上武缨在战时多有纾财助困的善举，竟让他死后免受轮回之苦，被一方神明点化做了个地仙。
柳环讲到此处，苦笑一下：“我听说鬼是没有影子的。可是没听说过仙人有没有，所以我故意说看不清他的脸，把油灯放在他脸边照了照，居然有影子。”
林欢澄轻轻拍了拍小姑娘肩膀：“妖魔鬼怪各有不同，修行之人也要学习许久才能辨别，你已经做的很好。”
柳环却道：“不是的。我虽然看见了影子，心里还是怕他。我就说，梦里踏青的地方有好多桃花树，那么漂亮的地方我这辈子还没见过。”
柳环看了看其他女孩子，深深出了一口气，继续道：“他就摊开手，变了出一枝桃花。”
花枝沾了雪，碰着手冰凉也鲜嫩。小姑娘看着捧着桃枝的男人，只觉得说书先生讲的故事远比不上此时的峰回路转，精彩绝伦。
叙述环节有催眠神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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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故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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