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临活到十六岁，从来都是顺风顺水、得心应手，身边人无有忤逆的。
平白吃这么大一口亏，还是头一遭。他胸中情绪激荡，可又觉得自己大人该有大量，犯不着跟无赖计较。两相矛盾之下，把自己气得不轻。
他走起路来环佩叮当、金环碰撞。蓦地，响声停了。
景临转过身，问小厮：“你说，我刚才跟他讲了几句话？”
那个穿绿色道袍的，是个机灵的。他先是观望了一下少爷的神情，发现景临眉头微蹙，眼神焦躁，显然是为此大动肝火，才下言论：“回师兄，一句。”
蓝衣小厮也不甘示弱，抢话道：“回师兄，数不清了，好多句。”
景临看向他，笑道：“问你了么？”
说罢，他指了指穿绿衣服的那个，说：“问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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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位金贵的大少爷远去之后，裴贺看了一眼沈轻尘的脸色，见他还在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似有恋恋不舍之意，不由出声道：“人已经走了。”
沈轻尘从容地收回视线，玩笑道：“我知道。”
裴贺倒是没有跟他玩笑的意思，只淡道：“我以为你不知道。”
沈轻尘顺着他的话道：“正是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才需要清越来提醒。”
裴贺道：“可惜，我不能次次提醒。”
沈轻尘说：“可惜，我也不是次次都不知道。”
他说完，心里纳罕：他怎么好像又生气了？我惹他了？什么时候？该说些什么来缓和？
思索间，沈轻尘嗅到空气中浮动的暗香，具体是什么香他也分辨不出，只觉得价值不菲、十分华贵，有意转移话题道：“人走了，香还在。”
裴贺皱眉，冷冷道：“花孔雀。”
沈轻尘笑道：“人家是金凤凰。”几个照面间，他大致猜出了大少爷的真实身份，也是原书几大势力之一，心道：这凤凰，脾气够坏的。
他回忆起景临出场时的金光璀璨，又想起自己空荡荡的荷包，情不自禁赞叹道：“光彩照人啊。”
裴贺看他，问：“人？”
沈轻尘回视他，笑道：“钱啊。”
裴贺低目，“钱，会有的。”
沈轻尘看着他笑起来，说：“我知道。钱，会有的。过去没有，现在会有的。现在没有，以后会有的。”
裴贺将来会有什么成就，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也不会有人比他更坚信。
正如明珠蒙尘时没人知道那是明珠，天才埋没时没人知道那是天才，沈轻尘唯一的幸运之处，就是在未知面前拥有了已知。窘迫和困苦都只是一时的。待明珠拂尘之时，裴贺便再也不会经历这样的阵痛。
裴贺没说话。好一会儿，他才说：“好。”
裴贺什么心思，沈轻尘不得而知。
他先前自认为通读全书、掌控全局，当身入棋局之中，才发觉自身所知尚浅。主角是个活生生的人，有喜有怒，有哀有乐，并不是被原文中那几个形容词给框住的薄纸片。
沈轻尘老生常谈，有意逗他，“好什么？”
裴贺说：“有钱，好。”
沈轻尘笑嘻嘻地道：“我看，没钱，也挺好的。”
他故意停了片刻，见裴贺看过来，才说：“你这样，就挺好的。”
裴贺问：“真话？”
沈轻尘说：“真话。”
裴贺的睫毛动了一下。他说：“我信了。”
沈轻尘笑道：“早该信了。”
裴贺道：“早就信了。”
沈轻尘去搂他的肩膀，笑吟吟地说：“我就知道。”
裴贺想，原来你早就知道。
什么知道不知道的，沈轻尘只随口一问、不甚关心。
他唯一知道的，是剧情偏移度在前几次的积累下，默不作声地涨到了百分之七。说来也惭愧，沈轻尘到现在还没摸清剧情偏移度上升或下降的标准。
系统也是让他知道一把什么叫作“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这座山的名字说来也儿戏，叫作“一剑山”。半山腰还有残存的剑气激荡，可是让那些闻讯来求仙的弟子吃足了苦头。然而沈轻尘现已登顶，自然是没有这等苦恼。
他目光下视，竟然也咂摸出一点“先苦后甜”的滋味。
“一剑山，”沈轻尘重复道，“怎么不叫万剑山？”
那些大部头的修仙小说不都爱这么叫，什么“万剑归宗”、“万剑独尊”。光从数量上来看，“万”比“一”就要霸气得多了。
裴贺道：“要是徐师祖劈了一万剑才飞升，这里还有山么？”
沈轻尘说：“可以叫‘万剑坑’。”
裴贺瞧他一眼，“聪慧如此。”
沈轻尘面不改色地说：“过誉。”
他的视线越过缭绕的云雾，落到不住向上攀爬的队伍间，宛若一条流动的黑线，思索了片刻，开口：“那接下来我们——”
裴贺跟他对视一眼，“……下山？”
沈轻尘神秘一笑，“下海。”
裴贺凝眉，问：“这是好词么？”
沈轻尘笑起来，“是啊。”
裴贺道：“是，那你笑什么？”
沈轻尘厚颜无耻道：“你要允许，有人天生爱笑。”
裴贺顿了一下，说：“我允许。”
沈轻尘心道：这木头真木头起来，还挺可爱。
他心里憋着坏，脸上便愈发显得从容，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你愿意，跟我一起下海么？”
裴贺只听到“跟我”两个字，说：“我愿意。”
沈轻尘乐了。
裴贺看向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又笑。”
沈轻尘的良心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一边笑得喘不过气，一边讨饶道：“裴仙师，好对不住你。我是坏人，不该笑你。原谅我，好不好？”
裴贺移开视线，说：“我原谅。”
沈轻尘笑道：“谢裴仙师。念裴仙师。感念裴仙师大恩大德、不杀之恩！”
裴贺眉心蹙起，“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你了？”
沈轻尘瞎编道：“未雨绸缪。难保以后不会。”
裴贺道：“不会。”
沈轻尘问：“永远不杀？”
裴贺道：“不杀。”
沈轻尘得寸进尺，笑眯眯地道：“那，下海？”
裴贺道：“下。”
此山周围三面环海，寒气森森。海面幽幽得泛着冷光，像刚开锋的剑刃。及至山脚，裴贺突然停住。沈轻尘躲闪不及，差点和主角硬邦邦的背来个亲密接触。
他大松一口气，抚了抚胸口，却听见近处传来一声轻笑，很微弱。
沈轻尘抬眸，质问：“是不是故意的？”
裴贺道：“不是。”
沈轻尘牙根痒痒，“不是，你笑什么？”
裴贺微微侧目，说：“你要允许，有人天生爱笑。”
沈轻尘微笑，“不允许。”
裴贺问：“只许州官放火？”
沈轻尘脸不红心不跳，问：“不行么？”
裴贺道：“行。”
他说完，也不管身后那人是何反应，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块玉佩。那玉佩通体洁白，没有一丝杂质，上头刻着妖兽的纹路，看起来竟有一丝邪性。
裴贺做了几个手势，那块玉佩便升到半空，散发出莹莹的光辉，照亮了一尺见方的小天地。
同时，潮水也飞速后退，隔绝出恰容两人通过的空间。
沈轻尘瞠目结舌，“这是做什么？”
裴贺道：“给少爷你点盏灯。”
沈轻尘观望了一圈，好奇心得到满足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怎么就成少爷了？”
裴贺看他，说：“不讲道理。”
沈轻尘慢条斯理地笑道：“我又不讲道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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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结伴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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