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闸门咔啦往上卷到一半,又被夜风顶得顿了顿。陆砚握着扫把的手紧了紧,指节在冷空气中泛出白,地面上残留的珍珠奶茶渍早冻成了硬邦邦的印子,扫过去时总发出细碎的刮擦声,像极了他前几天在旧书摊淘到的老唱片,转起来满是卡壳的涩意。
墙上的挂钟刚跳过十点半,荧光指针在暖黄灯光里泛着淡绿,秒针每跳一下,都像在敲他紧绷的神经。店里的暖气坏了三天,店长说等下周进货时顺便修,此刻暖黄的光只能缩在店面中央,勉强抵着从玻璃门缝钻进来的寒气,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满是划痕的木质地板上。他正弯腰捡桌角掉落的吸管包装
——透明的塑料纸粘在地上,得用指甲抠才能起来,指尖刚碰到,玻璃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哗啦”一声撞在门框上,带着股裹着雪粒子的风灌进来,吹得他后颈的碎发都竖了起来。
门口站着个男生,裹着条深灰色的围巾,绕了两圈,把半张脸都埋在里面,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和一点泛红的鼻尖,眼角有颗泪痣。他身上的黑色外套看着不算厚,肩膀上落了层细雪,进门时抖了抖,雪粒子落在地上,瞬间化了个小水痕。
林野没看他,目光先扫过空荡荡的操作台,又落回他身上,说话时呼出的白气飘在灯光里,带着点发颤的冷意:
“给我来一杯茉莉奶绿,热的。”
陆砚顿了顿,扫把头戳在地上,木柄抵着掌心,传来一点粗糙的暖意。冷藏柜的灯已经关了,暗蓝色的柜门上映着他的影子,保温桶放在操作台最里面,下午煮的热水还剩小半桶,够泡一杯。
他抬头看了眼男生冻得发红的耳尖——那耳朵尖小小的,像被冻得要滴血,没说“要关门了”,只是把扫把往墙角一靠,金属杆碰着墙面,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等三分钟。”
林野没应声,点了下头,转身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林野仔细的盯着陆砚看
林野OS:长的挺清秀,城南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好看的人?
路灯坏了两盏,剩下的那盏在远处亮着,昏黄的光洒在积了雪的路面上,能看见偶尔驶过的出租车,车灯像两道流星,转瞬就消失在夜色里。
陆砚掀开保温桶的盖子,热水的白雾“腾”地冒出来,扑在他脸上,带着点潮湿的暖意。他抓了把茉莉茶叶——用的是最便宜的散装茶,梗多叶少,但泡开后香味很浓——撒进不锈钢壶里,再舀进热水,茶叶在水里浮起来,慢慢舒展,淡绿色的茶汁一点点晕开,清香慢慢漫过冷掉的空气,盖过了刚才进来的寒气。
他余光瞥过去,能看见男生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节奏很慢,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数时间,又像是在忍什么。
陆砚没多问,搅拌着茶水,不锈钢勺子碰着壶壁,发出“叮当”的轻响,在只有挂钟滴答声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楚。
水滚到冒小泡时,他舀了勺奶精进去——店长说要省着用,但今天最后一杯,多放了半勺——奶白色的粉末融进茶里,瞬间让淡绿的茶汁变成了浅黄,搅拌均匀后,甜香混着茶香,更浓了些。
他找了个印着卡通图案的纸杯,杯身有点变形,是下午客人碰掉的,没舍得扔。
把热饮倒进去时,茶水冒着热气,烫得他指尖发麻,赶紧用纸巾裹着杯身,封盖时压得略紧了些,怕漏。
走过去递过去时,男生刚好抬起头,他的手伸出去,对方也伸手来接,指尖不小心碰到一起——林野的手比杯子还凉,像握了块冰,陆砚下意识缩了下手指。
“谢谢。”
林野接过,指尖捏着杯壁,没立刻喝,只是低头看着杯身印着的“热饮小心烫口”——那行字是红色的,有点褪色,歪歪扭扭的。陆砚没再回去打扫,靠在收银台边,双手插在围裙口袋里,看着外面的风把路边的垃圾袋吹得滚了几圈,塑料袋“哗啦啦”响着,像在哭。突然听见林野又开口,声音比刚才轻,带着点茶水的热气,飘过来时暖了点:
“你们……还开多久?”
挂钟的秒针咔哒响了一声,陆砚抬头看了眼,十点三十五分。他再看眼漆黑的窗外,雪好像下大了,玻璃上蒙了层白雾,得用手擦才能看清外面。
“本来该关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男生握着杯子的手上——那双手手指很长,指节分明,只是冻得发红,连指缝都泛着白,补充道,
“但热水还够,你想坐多久都行。”
林野“嗯”了一声,终于揭开杯盖,凑到嘴边吹了吹。热气拂过他的脸,把围巾边缘的绒毛都熏得软了些。
陆砚没说话,从收银台抽屉里摸出颗薄荷糖——是上次客人落下的,放在里面忘了吃——剥开糖纸,放进嘴里,冰凉的甜味在舌尖散开,压下了刚才被冷风呛到的涩意。
他看着男生小口喝着奶茶,肩膀好像比刚才放松了点,不再绷得那么紧,手指也慢慢从杯壁移到杯身,像是在借温度暖手。
店里很静,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和林野喝水的轻响。
陆砚忽然注意到林野外套的袖口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灰色的毛衣,线头勾出来,被风吹得晃了晃。他想起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卫衣,袖口也有个洞,是上次搬货时勾破的,没舍得扔,还在穿。
正想着,林野突然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来,映出他的脸——陆砚这才看清他的眼睛,很亮,只是眼下有点青,像是没睡好。手机响了两声,他看了眼屏幕,没接,按了静音,又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动作很快,像是在躲什么。
“不接吗?”陆砚没忍住,问了一句。话出口又有点后悔,觉得不该多管闲事。
林野愣了一下,抬头看他,眼神里有点茫然,好像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话。过了几秒才摇摇头,声音很轻:
“不用。”他顿了顿,又喝了口奶茶,“家里的电话。”
林野OS:居然主动和我搭话。
陆砚“哦”了一声,没再问。家里的电话——他想起自己的手机,放在抽屉最里面,自从退学来这里上班,就没怎么响过。爸妈偶尔发个微信,还是想套他工资的信息,暖气管在墙角发出“咕噜”一声响,像是有水流过,却没半点热气。
林野把奶茶喝了大半,杯子里的茶底还剩一点,他用勺子搅了搅,看着漂浮的茶叶,忽然开口:
“你……一直在这里上班吗?”
陆砚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愣,点头:
“嗯,三个多月了。”
他指了指收银台后面的排班表,“从退学那天开始。”
说完又觉得有点唐突,不该把“退学”两个字说出来,毕竟他们只是陌生人。
林野没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哦”了一声,目光落在排班表上——那张纸皱巴巴的,上面用马克笔写着“陆砚”
林野把杯子放在桌上,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轻响。“陆砚。”他念了一遍,像是在记这个名字,然后又看向窗外,雪好像停了,风也小了些,
陆砚“嗯”了一声,从收银台后面拿了张纸巾,递过去:
“擦擦吧,刚才喝奶茶,嘴角沾了点。”
林野接过,低头擦了擦嘴角,指尖有点慌乱。
陆砚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刚退学那天,他攥着退学通知书,不知道该去哪里,在街上晃了一下午,最后走进这家奶茶店,问店长要不要招人。
店长看他年纪小,本来不想收,后来听说他没地方去,才让他留下,管住管吃,就是工资少了点,但是够活。
“外面雪停了。”
陆砚看了眼窗外说。
刚才还飘着的雪粒子不见了,路面上的雪积得厚了些,反射着路灯的光。
林野抬头看了看,点点头,拿起桌上的杯子,把剩下的奶茶喝光。他站起身,把杯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发出“咚”的一声。
“多少钱?”他问,手又摸向口袋,像是要找钱包。
陆砚摆摆手:“不用了,最后一杯,算我请的。”
林野愣了一下,没动,手还在口袋里:“这不太好。”
“没事。”
陆砚笑了笑,指了指保温桶,
“热水也是剩的,茶叶也不值钱。”
他顿了顿,又说,
“外面冷,你要是没地方去,再坐会儿也可以。”
林野的指尖还停在口袋里,听见陆砚的话,动作顿了顿,抬眼时眼底的茫然散了些,多了点认真:
“你马上下班了吧,你住哪?我送你。”
他喉结滚了滚,像是怕陆砚拒绝,又赶紧补充道,
“就当是谢谢你的奶茶,外面雪后路滑,走路不安全。”
陆砚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提这个。他原本打算关店后走回去——住处离奶茶店不算远,也就两站路,平时都是步行,冬天冷点,但习惯了。
可看着林野眼底的坚持,那点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低头扫了眼自己磨得发白的运动鞋,鞋底的纹路快平了,确实怕雪后结冰滑倒,便点了点头:
“好,麻烦你了。”
林野听见这话,嘴角好像往上弯了点,只是围巾挡着,看不太清。他拉开玻璃门,冷风又灌了进来,这次却没让陆砚觉得冷。
“我在车里等你。”
林野说完,便裹紧围巾走进夜色里,黑色的外套很快融入路边的阴影,只看见他走了几步后,抬手按了个遥控,不远处传来“嘀”的一声轻响——是辆银色的轿车,停在路灯照得到的地方,车身上落了层薄雪。
陆砚没再多等,转身加快了打扫的速度。扫把在手里转了个圈,几下就把剩下的垃圾扫进簸箕,倒进门口的垃圾桶;
操作台用湿抹布擦了两遍,擦掉奶茶渍和茶叶渣;保温桶的盖子盖紧,电源关掉,收银机里的零钱整理好,放进抽屉锁上。
他动作麻利,平时要十分钟做完的事,今天五分钟就搞定了。
换工作服时,他从柜子里翻出件洗得发蓝的牛仔外套,套在里面的毛衣外面。
外套的拉链坏了,只能用扣子扣着,最下面那颗扣子还掉了,只能将就着扣上面两颗。
走出店门时,他回头看了眼“阳雪时光”的招牌——霓虹灯坏了个“光”字,只亮着“阳雪时”,在夜里有点滑稽。他抬手拉下卷闸门,“咔啦咔啦”的声音在安静的街上格外响,直到门完全落下,才转身走向那辆银色轿车。
林野已经把副驾的车门打开了,暖气开着,从车里飘出点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点奶茶的甜香。
陆砚弯腰坐进去,海绵陷下去一块,很软。
他刚关上车门,林野就递过来一瓶热牛奶——是从便利店买的那种盒装奶,外面裹着纸巾,还带着温度。
“刚才在旁边便利店买的,你喝点暖暖身子。”
林野说,声音比在店里时更放松些。
陆砚接过牛奶,指尖碰到纸巾,传来暖意,他说了声“谢谢”,把牛奶放在腿上,没立刻喝。
林野发动车子,引擎“轰隆隆”响了两声才启动,车子慢慢驶离路边,汇入空荡的街道。雪后的路确实滑,林野开得很慢,方向盘握得很稳,眼睛盯着前方,没说话。
车厢里很静,只有引擎的声音和暖气出风口的“呼呼”声。陆砚看着窗外,路灯一盏盏往后退,雪落在车窗上,很快化掉,留下一道道水痕。
他想起刚才林野说“家里的电话”时的样子,又想起自己放在抽屉里的手机,忽然觉得有点闷,想找点话聊,却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林野先打破了这份平静。车子过了一个红绿灯,林野目视前方,轻声问:
“你叫陆砚?”
陆砚“嗯”了一声,侧过头看他。林野的侧脸在路灯的光里,线条很柔和,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了点阴影。
“砚台的砚。”
他补充道,和在店里时一样。
“林野。”
林野也报了自己的名字,
“树林的林,田野的野。”他顿了顿,又说,
“之前没告诉你全名,抱歉。”
“没事,我也没问。”
陆砚笑了笑,觉得林野有点太客气了。他低头拧开牛奶的吸管,插进盒子里,喝了一口,温热的牛奶滑过喉咙,暖到了胃里。
“你这车……开了挺久了吧?”
他看着仪表盘上磨掉漆的数字,没话找话地问。
林野“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仪表盘,眼底有点怀念:
“我爸以前开的,后来他……”
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像是在掩饰什么。
“后来他不用了,就给我了。”他换了个说法,声音轻了点。
陆砚听出他话里的犹豫,没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挺好的,冬天开着不冷。”
他想起自己以前坐过的公交车,冬天暖气坏了,一车人冻得缩成一团,比走路还冷。
车子又开了一段路,快到三江路的路口时,林野忽然问:
“你退学……是因为家里的事吗?”
陆砚握着牛奶盒的手紧了紧,盒壁有点软,被他捏得变了形。这个问题,自从退学后,还没人问过他。店长知道他退学,但没问原因。他沉默了几秒,看着窗外掠过的“三江路”路牌,轻声说:“嗯”他没说太多,也不想说——不想说爸爸娶了后妈,不想说爸爸不爱他了,不想说自己不被爱,不想说家里欠了债,不想说老师找他谈话时,他说“不想读了”时的心情。
林野没再问,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直到车子停在三江路的一个老旧小区门口,陆砚才解开安全带,拿起腿上的牛奶盒,对林野说:
“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林野点点头,没立刻让他下车,而是从储物格里翻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的手机号,递给陆砚:
“这是我的电话,要是以后下班晚,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可以送你,也可以来店里找你。”
他说这话时,耳朵尖好像又红了,比在店里时更明显。
陆砚接过纸条,指尖碰到林野的手,还是有点凉,但比刚才暖和多了。他把纸条叠好,放进牛仔外套的口袋里,笑了笑:“好,以后我请你喝茉莉奶绿,不要钱。”
林野看着他的笑,眼底亮了亮,点了点头:
“好。”
陆砚推开车门,冷风灌进来,他回头对林野说:
“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你也是。”
林野看着陆砚走进小区大门,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才发动车子,慢慢驶离。
陆砚走进楼道,没有灯,只能摸着墙往上走。他走到三楼,掏出钥匙打开门,屋里黑漆漆的,没开灯。
他把牛奶放在桌上,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纸条,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看着上面的手机号——字迹很工整,像打印的一样。
他把纸条放在枕头底下,躺到床上时,还能闻到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奶茶香,想起林野发红的耳朵尖,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弯了弯。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玻璃上,没声音。陆砚闭上眼睛,第一次觉得,这个寒冷的冬天,好像没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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