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笼罩着象王山,孟起倚着栏杆,把玩着手中森白的骨哨,漫不经心地朝胡质问道:“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做?”
“你去解决那四个人,我去解决张首。”胡质的声音浑浊而沉闷,“事成之后,依我们当初所言,各取所需。”
“为什么要我去解决他们?”孟起双手抱臂,“你操纵这哨子,比我熟练多了。”
“杀掉张首不是重点,重点是找到他的信印,以此来号令整个象王山——你有把握做到吗?”胡质睨了他一眼,语气不屑。
“你有把握?”
“自然。”
孟起撇了撇嘴角。张首一向和他不对付,对他的提防与警惕要远胜于胡质,他杀掉张首倒是容易,不过诚如胡质所言,他压根不知道怎么找到信印。他向来讨厌这些弯弯绕绕的算计阴谋。
所以,自从和胡质合作以后,永远都是胡质在出主意,自己只需要听从他的办法,直接行动就好了。
胡质想要的是全新的身份,以及象王山生长的所有草药。而他孟起想要的则是张首的部下全部听他调遣,他孟起才应该是这座山的大王。
信印是张首用来调遣部下的工具。也不知道他这个人怎么办到的,竟将一群本鲁莽无知的混子训练成了和正规军队别无二致的士兵。不管是纪律、武器、规矩,都按照军中要求来。按照他定下的规矩,只有手持信印的人才能掌控精锐。
孟起这才不得不寄希望于胡质,信印是一定要拿到的,张首当然也是越快死掉越好。
他再一次听从了胡质的安排,抓着哨子便去找谢照安一群人去了。
胡质盯着他走远,嗤笑一声。孟起这个没脑子的,也只有他才会相信只有拿到信印才能号令象王山,殊不知,胜者为王,才是这个世间永恒的道理。
只要等他拿到张首手中的信印,区区一个象王山算得了什么,介时他会把所有碍眼的人全部清除掉。
他开始慢悠悠地拄着拐杖去山中的祠堂。
他知道张首一定在那里。从张首占据象王山开始,山中便有了这样一座祠堂,至于他供奉的人是谁,无人知晓。但一旦他做出了什么决定,他一定会去祠堂祭拜。今晚是象王山众匪袭击酉阳县的时候,他会按照惯例前往祠堂,而这座祠堂,也将成为他的葬身之所。
冷风灌入他的脖子,他摸了摸自己松弛又丑陋的皮肤,破败的笑声骤然惊起在无边的夜晚。
“三月三,须尽欢。中山狼,把肉啖。我举着斧头上山,血淋淋地洗衣衫……”
诡异的歌声被风吹着,一路吹到了祠堂。
张首把手中的三根香插入了香炉中。他的面前正摆着一座无名的牌位,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此时此刻祭拜的人是谁。
“抱歉,你当年的教诲,我一句也没听,如今我走上了一条与之完全相反的路。但我心有苦楚,若你泉下有知……”话说到一半,他叹了口气,“算了,你还是不要知道了,我不想打扰你的清净。”
“不过,有一件事你大抵愿意知道——我看见你的妹妹了,她还和你当初说的一样,嚣张,锋利。她竟然没死,而且活得很好,你不必担心。”
烛光中,那牌位在偌大的祠堂中,显得孤独而寥落。张首伸出手,想要和往常一样再给它擦一擦牌身。
可是他突然感到喉间一股腥甜,当即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来。
香案染上了他的血,滴答滴答地往石砖上滴。风呼呼地吹过纱窗,发出了细微而尖利的笑语。张首惶然伸手,试图擦去那不属于祠堂的不干净的血液。
“哎呀,药效发作的这么快,看来要比我想象中的好啊。”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张首扶着桌角,回头便见胡质笑眯眯地站在寒凉月色下。而他的出现,纵使张首觉得再不可置信,也没有理由去否定自己内心的声音。
“你捣的鬼?”他咬牙切齿道,“为什么要在今晚动手?”
“今晚月黑风高。”胡质的胡子颤了颤,“张首,你再如何提防,又怎么能在今晚全身而退呢?”
张首猝不及防,又呕出一大片鲜血。他没有了力气,浑身瘫软。
“哦哟,张大首领,千万别激动!这个时候激动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胡质回身关上祠堂的门,他佝偻的影子恰好被烛光落在了张首的身上,就好像是一只巨兽,马上就要吞噬眼前弱小的生命。
“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毒……”张首满头冷汗,不甘心道。
“我是枉生堂出来的,制药对我来说最轻易不过的啊。”胡质的手慢慢从拐杖上滑下,他蹲身欣赏着张首痛苦纠结的面庞,“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个好掌控的人,却还是把我留在身边。说实话,我应该感谢你。没有你,我不可能那么快进行我的计划。”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做事,你做事,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吗?你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胡质摇摇头,“你不乖啊,都说了不要激动,看看,又吐血了吧。”
“……孟起呢?”
“他啊,杀人去了。”胡质意味深长地一笑,“你不是很重视那个丫头么,你说我把她的尸首送到你面前,你应不应该感谢我?”
“你敢!”
“不过若是你将信印给我,或许我还能留她一条小命。”胡质道,“这个买卖,你做不做?”
“呵……”张首嘲讽一笑,低下头不再看他,“你休想知道信印在哪,就算我死了,你也永远都找不到它。”
“是么。”胡质一手按在张首的胸口,张首感觉那里如有蚁虫侵蚀,浑身血液似乎蓦然紧缩,又蓦然膨胀。他痛苦地想要死去,可偏偏他又没有力气死去,他只能恨不得将喉咙里的血都吐出来,似乎吐出来就能解脱一些。
“今晚我们不光要打下酉阳县,而且——要血洗象王山。”胡质继续说道,“你的部下,你的亲属,你的心腹,一个都逃不了。你若是不说出信印在哪,我一个一个将他们杀了,砍下他们的头颅,看这座祠堂是否能装得下。”
完了,全完了。
张首闭上眼睛。
他的感官逐渐衰弱,原本刺骨的风声开始变得模糊。他脑海中,忽然回忆起了十六岁的时候,那时天寒地冻,万物染霜,可他还没有误入歧途。他最尊敬的人犹如从天而降的神仙,对他说:大丈夫当建功立业保家卫国,你心有此志,我已修书一封送往西境孙将军,你可去那儿实现你的抱负。
他听了那人的话,真的去了西境。
但现在也真的……回不了头了。
**
“有狼。”谢照安皱了皱眉头,拽住身边陈偃的衣袖,“你退后,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
“山中有狼,并不奇怪。我带了驱狼粉。”陈偃说道。
谢照安摇了摇头:“狼本性凶残,就算我们杀了这群畜生,也只会两败俱伤。我们如今四面楚歌,处于劣势,但愿不要让我们再碰上狼,否则真的是倒大霉了……”
陈偃抿了抿唇:“照安,这会儿才出现狼嚎,你说会不会有点太过于巧合了?”
谢照安明白了他话中的暗示,心中不禁开始感到惊恐。她看向他,尽管夜色暗淡,但陈偃还是看到了她眼神中掺杂了恐惧、绝望和无奈。
“可算找到你们了。”
谢照安猛一转头,孟起已停下脚步,站在峭壁边,双手抱臂,笑容狂狷。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谢照安心想,先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鬼话,趁其不备,尽快将他拿下。
“虽然只有两个,不过罢了,够给小宝贝添餐了。”孟起邪邪一笑,将哨子送至唇边,一段悠扬的哨音骤然盘旋在山间。
与此同时,陈偃和谢照安不约而同地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开始变得模糊,手脚也有些不听自己的使唤。
紧接着一头恶狼从他的身后出现,迈着轻缓的步伐,带着贪婪的目光。
谢照安心中一紧,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
他们此刻身处狭窄的山路,空间狭小,躲避起来极其困难,何况她身后还站着陈偃。她自保尚且吃力,陈偃一介书生,又怎能挡住恶狼的袭击呢?
“你快跑吧。”谢照安太讨厌这乱人心智的哨音了,强撑着一口气,对陈偃说道,“你在这里很危险。”
陈偃自知帮不上她什么忙,立即回答道:“好,我去找张首。”
说罢,他便转身跑了。
但还没跑几步,面前的野兽拦住了他的去路。
现在两头恶狼,他们真是腹背受敌。
谢照安抽出袖中的匕首,同时野狼腰背一弓,伸着利爪朝她扑过来。她立即旋身,一个马步直往它的身侧拉了一条血口子。
陈偃趁机往它们身上撒了把粉末,两只狼不得不开始摇晃脑袋以驱赶这令它们不爽的玩意儿。
“哟,还小瞧了你们。”孟起看着热闹,打算再添一把火。他的哨音更加激越昂扬,陈偃和谢照安越来越难受,而两头狼也越来越亢奋。
谢照安想抢过他手中的哨子,但是奈何恶狼压制,她不得脱身之法。
很明显,这次两只狼的攻击对象都是谢照安。纵是谢照安,也会被两头亢奋的畜生耗干了力气。
谢照安攀上岩壁,两只狼紧跟其后。她眼疾手快,一记匕首下去,扎了其中一头的眼睛。顿时鲜血喷涌,犹如一道喷泉。
那只狼摔落下来,砸到另一只狼的身上。
谢照安跳到地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有一头狼从天而降,它露出尖锐的獠牙,面露凶光地往她身上攻击。
“小心!”
关键时刻,陈偃一把推开谢照安。他的右臂被狼一抓,登时皮肉翻卷,鲜血淋漓,形态可怖。
一时间他没有了支撑点,直接从峭壁的悬崖坠落下去。
谢照安想要抓住他,可他犹如一阵恍惚的风,轻飘飘地就没了踪影。
她身后的恶狼瞅准时机,再次往她扑来。这一次,它成功地在她的后背上留下三道血痕。随后,它还想咬住她脆弱的脖子。
谢照安受了重创,冷汗直冒。她用胳膊抵住它的下巴,回手将匕首深深地刺入它的脖颈。恶狼逐渐没有了力气,从她身上落下来。
而她终于也摇摇欲坠,脚步虚浮。最后她彻底撑不住,亦从高处坠入饕餮深渊。
背后的伤口钻心地疼,尤其是在经历寒风的洗礼后。她不断急速下坠,直至眼前漆黑,再看不见那一弯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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