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俅咽了口唾沫,抖抖索索地说道:“三年前,我还没有当上县令,那时我科举未中,来黔州探望我的叔叔。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张首……但那会儿我还不知道他是谁!我和他相谈甚欢,推为知己,视作挚友。我不知道他接近我是有目的的……”
“那个时候,叔叔问我想不想做县令,我说我当然想。然后我还想把张首引荐给他,后来他们也确实见过了,但其中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听你的意思,你怀疑张首和你的叔叔勾结在一起了?”傅庸质问道。
“我不、我真不知道,大人,这也不能由我说了算啊!”方俅低眉,眼珠子悄悄转了一圈,“本来我以为这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是谁能想到,他盘踞象王山之后,利用我在县衙里安插了奸细,不断吞噬着酉阳的情况。我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无法挽救,但我又害怕事情泄露出来,上面责怪,所以就选择一直躲起来……”
“对了!叔叔还问了我一件事!”方俅猛地抬头,眼神恳切,“他有一日莫名其妙问我知不知道张首手里有一枚信印,还说这枚信印很重要,但过多的话他也没有再说,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方俅说的话,在有意无意地引导他们怀疑黔州刺史。
裴观睨了谢照安一眼。
“胡说八道!”谢照安皱着眉头,开口,“倘若你从头到尾真的无辜,掺杂枉生丸粉末的花糕怎么会在城内大规模售卖,最后导致百姓伤亡惨重?”
方俅不停喊冤:“我……我真的不知情啊!酉阳的花糕一般都是百姓家自己做的,一般一两个人偷偷拿到枉生丸的粉末,再放到花糕里面,四处传播,饶是我有通天的本事,也发现不了啊!”
傅庸接着问道:“那么城中的守卫松散,你做如何解释?”
“大人,我们酉阳不过一个小小县城,本就招不了多少人手,仅有的兵马还是从州里借的。这件事县衙上下人尽皆知,你大可挨个问一遍呀……”
“既有山匪霍乱一方,你去别县招兵马,他们会不同意?”
“大人,你怕是忘了,当年张魁造反之时,也是这么个情况。想要借兵,说的简单,但哪里是一张口就能要到的……”
他倒是圆滑,知道要么把罪往别人身上推,要么模糊事情本身的概念。
方俅涕泪俱下:“大人,我真的是着了妖人的道!也怪我胆小懦弱,不敢出头,可我实在是害怕极了呀!我的身边有张首的人,我一旦有所异动,张首一定会杀了我,所以我才只能装作酒囊饭袋……”
“你装作酒囊饭袋,我想应该是别有目的吧。”
人群中,一道清澈温润的声音骤然响起。散开的百姓自动让出一条道路,薛察扶着陈偃缓缓走了过来。
陈偃的脸色尚且苍白着,谢照安见状,上前扶住他的另一条胳膊,悄声问道:“你来做什么,怎么不待在医馆?”
陈偃朝她微微一笑:“我来,肯定是来助各位大人找到真相的啊。”
说罢,他朝众人俯身行礼:“晚生陈偃,见过诸位大人。”
傅庸微微颔首:“你说方俅别有目的,那你说说看,他的目的是什么?”
陈偃于是从袖中摸出一本折子:“这本折子,是酉阳书院故去的洪夫子亲笔所写。”
傅庸接过,粗略扫了一眼,然后再递给孙师啸和裴观。他说:“这上面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说一些人尽皆知的事实罢了。”
“大人可有注意到折子里的最后一段话?”
愿得此物者,有朝一日,拯救酉阳于危难。留心。
“嗯,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晚生先前也有所困惑,洪夫子要我们留心的到底是什么。又恰巧那晚晚生碰见了黄向文,所以晚生自然而然地开始怀疑起黄向文的身份,以为洪夫子要我们留心的是身边潜伏在酉阳的象王山内应。”
傅庸问道:“黄向文是谁?”
“我!我!”黄向文高举一只手。
陈偃继续说道:“大人,请听晚生讲完始末——可是昨晚在象王山,我和照安两个人遭遇危险,幸得黄向文所救,才获得一线生机。并且黄向文与晚生说,是洪夫子委托他到象王山做内应,那么,洪夫子为何要在众多人选中,独独选了他呢?”
众人皆将目光转移到黄向文的身上。
黄向文挠了挠头,整理好腹稿,开口说道:“洪夫子曾与我说过,象王山与酉阳县府暗中勾结,酉阳城四面楚歌,危在旦夕,所以他希望我不要把我的身份告知任何人,自他逝去以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保守着这个秘密,我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这么做,但我又不想就这样半途而废,故而我才一直隐瞒至今。呃,我也曾问过洪夫子,为什么会挑我去做这个内应,但他却并没有告诉我……”
“我想,我大概能猜到洪夫子的意图。”陈偃说,“黄兄弟是至勇至义之人,有着旁人所没有的坚毅与热血,他能够保持这个计划的长久性。在象王山时,胡质与我们玩了个游戏,一枭三散,一枭亡则三散亡,三散俱亡而一枭方亡。枭棋很重要,而散棋更为重要,倘若有一方散棋湮灭,那么对于中心的枭棋而言,随时有击溃吞噬之险。洪夫子也玩了这样一局游戏,散棋有他和黄向文,象王山,以及酉阳县府。三方制衡,保枭棋无恙,而这场游戏的期限,并不确定。”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寿数完结的如此仓促,散棋之中,仅余黄向文一人,面对浩然的诡谲风云,犹如螳臂当车,势不可挡。所以,他才留下了这样一封折子。”
陈偃说完,折子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得此物,救酉阳,要留心的东西是这折子本身。”他展开这方小小的文折,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犹豫地从正中撕开。
刺啦一声,折子中间的夹层掉出一张薄如蝉翼的宣纸。在场众人脸色一变,就连方俅也不禁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张宣纸。
陈偃淡定地摊开,随后念道:“张魁之子张焦,于宣泰五年,潜伏于黔州酉阳,化名方俅。”
方俅兀自笑了起来,笑容诡异。
“真正的方俅,卒于宣泰五年。”陈偃望向方俅,“这就是我一开始说的,你装作酒囊饭袋,另有目的。”
“没想到他还留了一手,罢了,那就不跟你们慢慢玩了。”方俅咬牙切齿道。
裴观摇了摇头:“这也太荒谬了,两个人,如何做到偷天换日的,旁人都没能察觉吗?”
“江湖中有秘法,以蛊虫腐蚀皮肉,能够换颜,只是手法颇为残忍。”谢照安解释道,“因为毒性巨大,常人不敢使用。使用者需日日饮酒以滋养体内蛊虫,且剩余寿元也不会超过三载。”
她顿时了悟:“我们只需站在这里等,他没有酒喝,定然会原形毕露。介时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方俅露出讥讽的笑容,大方承认道:“没错,我就是张焦。”
“既是张魁之子,祸国余孽,定要好好审问,不能有一丝纰漏。”裴观提议道,“张首虽然死了,但是审问他,一定也能知道不少东西。”
“哈、哈哈……那你真是想错了,我和张首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我潜伏至今,为的就是杀了他!”
谢照安质问:“你既然要杀他,为什么要陷害无辜百姓,他们做错了什么?”
“谁说我只想杀张首一个人?我先杀了你们所有人,再杀了他,谁都别想活着。”方俅猩红着双眼,“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张家灭门案,对,就是二十年前的张家灭门案,全家十几口人死的只剩我和我爹。不光是我爹要报复你们,我也要报复你们。我要让你们永远不得安宁!”
“张首呢,他不是你的兄弟吗?”
“呸,张首他爹不过是我爹后来认的义弟,竟然还真把自己当根草了,妄想杀掉我爹,得到我家的传家宝。他们这两个畜生,就不该还活在这个世上!”
这怎么跟张首说的话有出入呢……
谢照安悄声询问身旁的陈偃:“你知道张家灭门案吗?”
陈偃颔首:“是在一个夜晚,张家死了十几口人,都是被一刀砍死的,凶手试图用大火毁尸灭迹,但是没能成功。但这个凶手是谁,至今没能找出,张家灭门案也成了一桩悬案。”
孙师啸眼见方俅即将要失控,以防万一他说出更多惊世骇俗的事情,他清了清嗓子,出来维持场面:“先把张焦押入大牢,剩下的就在牢里审吧。”
傅庸觉得他说的有理,当即往方俅的嘴里塞了一团葛布,然后拽着他的后领,将他拖走。
裴观正欲跟上,却被孙师啸拦了下来。
孙师啸对他说道:“傅指挥使要单独问话,你我都不能在场。”
谢照安的思绪陷入了方俅的话中。
张焦和张首都认为对方的父亲想要杀死自己的父亲,起杀意的原因应该就是那枚信印,也就是张家的传家宝。或许当年的张家便是因为这枚信印而惨遭灭门之祸。
张焦想要报复张首,张首想要替李嗣珩复仇,而夹在中间的酉阳县却成了最无辜的存在。张焦所说的报复所有人,或许是因为引起灭门之祸的凶手,关系于偌大的群体,这才会让他的恨意如海浪汹涌,巴不得所有人全部灭亡。
“阿虞跟我说,她和傅庸抓到了八个控制全城百姓的吹笛人,这群吹笛人其实是张焦吩咐下去的,目的不是要阻挠孙将军守城,而是要和张首的象王山两败俱伤?”她说出自己的推测,骇然道。
陈偃证实了她的猜测:“大有可能。张焦既然能学得换颜的秘术,那么枉生丸在他眼中,或许得到并不困难。甚至有可能胡质和张焦之间,也存在着某种交易。”
“而一切的源头,竟然是一场二十年前的悬案。”谢照安喃喃。
与其说是悬案,不如说是那枚信印。
它不过是一个死物,却犯下了无数杀戮业障。
她顿时感到疲惫。难道在追逐李嗣珩死因的过程中,竟然要揭开这么多惨痛又无以偿还的悲剧吗?
谢照安:怎么办,忽然感觉肩上重了许多。
亲爱的小谢同志,你未来的路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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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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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张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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