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青阳县一夜小雨，潮湿未退。
陆简言站在屋外，看着那半塌的茅屋屋顶，一滴滴水珠正顺着屋檐残角往下滴，打在地上的烂布堆上，声音像在倒数她的耐心。
“该换地方了。”
小鱼端着一碗稀饭出来，坐在门槛边吃得满嘴是汤：“姐姐，我们能搬家了吗？”
“嗯，今天就去找。”
“真的呀？太好了！”小鱼抱着饭碗蹦了两下，又缩回去坐好，“要不然昨天晚上下雨我都怕屋顶漏水砸到脑袋。”
陆简言弯了弯嘴角。
吃过早饭，她带着小鱼走了一圈。
靠着昨天冰鲜术接的三单外加部分预付款，她手头已有近二十两，足够租个能遮风挡雨、离人群稍远的小院。
她不挑地段，反而挑那种看起来不热闹、离主街偏一点的胡同。
最后选中了一家在西城角落的独立小院——房主早已逃荒，只留下一个老管家看门。她先租了一个月，付清银子，老头一口应下，院子里还有打扫干净的水井和一口灶台，很是方便。
午后，她们搬了进去。
小院干净闭塞，门槛高、墙根厚，院里有棵歪脖子枣树，还有一个旧木架搭的遮阳棚。最关键是——屋顶完整，地板没霉，晚上不用和虫子睡一起。
小鱼一进院子就笑得像个小兔子：“我们真的搬家了耶！我有自己的床了！姐姐！”
她们打扫屋子，晒草席，搭锅台，又去采购了些干粮、米面油和几块粗布，全收拾好，直到太阳落山，院中也透着一股“像样的生活气息”。
“以后这就是咱家啦。”小鱼拍着手，“比以前好多了！”
“至少屋顶不漏雨。”
她开心笑了笑，面色却仍有些疲惫——只是好些日子没被病痛与饥饿同时缠身，才看起来没那么糟。
—
半月之后。
夏雨过境，屋外草木疯长。她靠在窗边，小鱼蹲在井边洗萝卜。
一声轻微的提示音，在她脑海中悄然响起：
【精神力检测中……】
【当前等级：E】
【当前总值：20.0】
【适配性上升：健康指数稳定上升】
她眨了下眼。
“终于升级了。”
系统懒得再多给一行提示。她的精神力就在静默完成了第一次升级。
她猜这也意味着——她的灵魂，开始被这个世界接受了。
—
次日午后，天气闷热。陆简言没带小鱼，独自出了门，目标很明确——买书。
想搞清楚这个世界的地理格局、政治势力、术士等级、常识逻辑，光靠茶馆闲聊有些不够。
按理说，这种信息应该很容易找到，但在集市、茶铺问了一圈后，所有人都一脸懵。
“地理志？那是县考学生读的书，我们这儿不卖。”
“杂谈书？什么是杂谈？”
“你找书铺啊，那得去内城南苑。哪是卖给我们这些人看的。”
她终于辗转找到一处。
青阳县南苑·望书阁。
一个修建在富人聚居区边缘的小楼，檐角飞翘，牌匾金漆，台阶干净得像从未沾过尘土。
站在门口，她打量了一圈。
门前两个穿灰蓝制服的仆从冷冷站着，眼神毫不掩饰地扫过她的衣角、发带、鞋底。
她穿的是清洗干净的布衫，头发虽梳得整齐，但衣料粗糙，毫无刺绣、饰边之类的装饰。
正想往里走，一道带着鼻音的冷哼响起。
“你走错地方了。”
说话的是门口左边的仆从，他往前半步，抬手横在她身前，手指上戴着兽骨刻环，眼神冷硬而轻蔑。
“我们这不是废纸铺，不卖给闲人看着玩。”
右边那人也笑了：“穿成这样还来买书……你认识几个字？”
“我有银子。”她尽量压住语气，把袖口里的碎银递出一角。
“有银子就想买书？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市井摊儿？望书阁的书不是卖给人傻钱多的，是给官宦子弟用来考学、登籍、入籍的——懂不懂‘术士备位’几个字？”
他眼中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敌意，仿佛陆简言站在这里，就是一种亵渎。
“要不你在门口先背背《术契十问》，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识字。”
“行了行了，”另一人不耐烦地挥手，“回吧，不拦你。要不你想让我们送你一程？”
话虽温和，手却已按向了腰间棍鞘。
陆简言沉默两秒，眼神扫过门楣上的书匾——“望书阁”三个字金漆亮得扎眼。她忽然笑了笑，把袖子轻轻一卷，遮住银子，后退两步。
“打扰了。”
——
她绕着南苑外围走了一圈。
南苑是青阳县最贵的一块地，住的不是官吏就是商贾、贵胄亲眷，一砖一瓦皆整洁得像在展示权力。院墙高得看不见人影，连路边的树篱都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多余枝条。
陆简言停在一座粉墙绿瓦的宅院前，假装在整理鞋边，实则观察大门动静。
一辆雕花轻车刚驶入院门不久，一名家仆牵着马缰也走了进去，顺口与候门的老家仆聊了两句。
“小姐今天又进望书阁了？”仆从抖了抖肩上的汗，“真能看，她这月都进几趟了。”
“可不是嘛，还不是为了入仙考。”老仆神情有些自豪，“秦府这些年也走官道，小姐自然要多多沾染书香气。”
不远处院墙阴影下，身材消瘦的少女目光幽深，指尖掐着袖口。
第三日清晨，西城成衣铺里，老板少见地接了一个大单，有人订了丁香纱的成衣，这种一不小心就会挂花的矜贵娇气料子，都快成了镇店之宝。如今拿在手里小心铺开，像捧着宝贝似的，脸上控制不住地泛起笑意。
又过了几日，陆简言拿到了这件跟秦府大丫鬟七分像的衣物，再自己拿炭笔将衣领和袖边画上简单的“竹叶暗纹”。
“应该差不多了。”
傍晚时分，南苑灯火初上，她头戴纱帽，低眉顺眼地跟着一队真正的小姐仆女走入南苑。临近望书阁，她默默侧身，从另一道门缝中随人流潜入，动作干净利落。
门童瞥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她进来了。
阁内书香氤氲，香炉轻燃，四周安静，只有偶尔书页翻动之声。
她站在二楼书架区，眼神从书名上滑过：
《青州地理志》《北疆风俗略》《灵锋闲志》《术士纪略（初）》《术位等级简志》……
她从架上取下几本最基础的术士常识、地理志、民俗志，又翻了几页术契入门，心惊于书价之高，翻看之后挑出三本较薄的，都是能最直观获取信息的版本。
银子到手，店员也不多问，只微微点头道：“银子清点过了，姑娘慢走。”
她不语，低头应声，抱书而退。
直到彻底走出南苑的巷口，她才缓缓抬起头，神色这才放松下来。
——
她抱着书一路绕道回小院。
夜色已深。
院子里枣树投下疏影，虫声零落，风从窗缝吹进来，带着一点干草和夜露的气息。
陆简言反锁门窗，把三本从望书阁带回来的书放在小几上，屋内只点了一盏小油灯，火光跳动，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挑了本最薄的《青州地理志》，翻开第一页，这本书是青阳县所在青州的地理记述，山川、郡县、商路……笔锋清秀，排版规整。
“还不错，山河地脉标得清楚，倒是挺像个正经手册。”
她一页一页翻，翻到第四页，突然皱起眉头：“……嗯？”
页面上的文字像是被潦草写过又被雨泡过，结构乱七八糟，有的像“青”字的变种，有的像是“川”字打了个结。
她凑近了点，又翻了两页，全是这种“扭曲文字”。
“乱码？”
她直觉这不是印刷出错。捏起纸张的边缘，用术式感知轻轻扫过——果然，触碰到一股极其微弱、但有重复波纹结构的精神残留。
“哈……不会吧，连这些书也加密？”
难怪那卖书之人不曾仔细核对身份，原来是没这必要。
她有些不可置信，“这年头连书都上权限控制，搞什么R级访问……？”
第二本《山野异语》同样如此——前几页清晰，后面则逐渐扭曲。第三本《术位等级简志》更是从第二页开始就全是混乱文字。
她坐直身子，调出脑海中的术式编辑界面，将刚才精神力感知到的波纹结构画出来，边画边自言自语：
“明文——错位叠层——关键节点藏在……章节标题后？”
她撸起袖子，在书房里腾出一角区域，点了盏油灯当成“扫描灯”，又试图写一段“反向术式触发脚本”，嘴里念念有词：
“我就不信绕不过去。”
她抬起另一只手，精神力小幅释放，灌入页面——页面微微一震，一道轻微的“阻断波纹”立刻弹开，打得她脑门一跳。
“我靠，这也太敏感了。”
她眼神一闪，立刻切入系统面板。
【术式分析模块·开启中……】
【捕获目标波动：记忆标记 →异构精神场感应中】
她盯着界面中浮现出的“波形图”结构，那些文字背后果然藏着一串微型术式，一种类似“延迟展开 适配验证 权限核对”的流程链路。
“啧，原来你们是搞‘文档加密 精神验证’。”
她切换到术式编辑器，在右侧弹出的光屏上迅速敲下一行命令：
function 解密触发(波动特征) {
特征提取（波动特征）
return 伪造适配信号(等级F，特征提取) 触发展开指令(缓释式);
}
【编译失败：波动序列冲突】
【警告：模拟精神位阶与真实等级冲突，存在术式反噬风险】
“反作弊检测？还有反入侵系统？”陆简言有些震惊。
她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看个书而已，至于吗？”
又联想到前段时日感应到的精神扫描阵列，暂时收起术式界面。
“以后有空再拆你。”
她收起书，把翻得起褶的页角抹平。
这时，小鱼探头从窗外望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根剥了一半的糖萝卜。
“姐姐，你还在看书呀？”
“嗯，不过暂时看不太懂。”
“那……我能学吗？”
陆简言顿了顿，忽然笑起来。
“当然能，来，今天开始教你识字。”
她把那本地理志重新摊开，翻回最前面，用炭笔圈出“青州”二字。
“我们先学‘青’。你看，这边像山，这边像水，合起来是‘青州’的‘青’。”
小鱼眨巴着眼睛，认真点头：“嗯，我记得！”
“你可真聪明。”她又翻到第二个字，“‘州’……这个字就复杂了，等会我……”
她话还没说完，身边的小鱼突然轻轻晃了一下，手里的糖萝卜“啪”地掉在地上。
“欸，小鱼？”
小鱼身体一软，整个人朝前倒去。
陆简言眼疾手快抱住她，呼唤几声，小鱼却一动不动，呼吸平稳，但意识像是彻底断线。
她猛地低头，眼神扫过那摊开的地理志书页——那一页字迹之下，精神波动隐约可见，仿佛在悄悄扩散。
她眸色骤变。
她一手抱起小鱼，一手将书合上，气息不稳，眉心紧蹙，脉搏虽然跳动正常，却整个人软得像被抽走了神魂。
烛火跳了一下，影子落在桌上——那页未完全关闭的书，仿佛在暗中浮现一个隐约的术式结构，像眼睛一样，窥视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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