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洛凕现在十分镇定。
他周围是吵吵嚷嚷的鸳鸳燕燕,身后柳时笑得阳光明媚。而他身边一个他从没见过的人,手中正提溜着一个不断扭动发出怪叫的黑色东西,那东西还死死扒在他腰上,奈何怎么拽也不松手。
而他对面是个戴着黑纱斗笠的青衣人,一并也被一帮花枝招展的红衣女子围了个透。
洛凕无视腰上那个黑黑的东西,又看了看那个明明有着宋云轻的衣服、宋云轻的发型、宋云轻的气质,脸上却戴着张呲牙傩面的人,再看向齐清轩。
“清轩。”洛凕勉强还能笑得出来,“怎么回事?”
“阁主的意思。”齐清轩漠然道,“让问月舫给你行个方便。”
方便?什么方便?哪方便了?
洛凕茫然看过一圈周围满眼的红缎,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他脑仁发疼。只想难怪齐清轩没一块过来,合着去干这事了。
紧接着齐清轩好像隔着纱瞥了眼宋云轻手里提的那玩意,语气带了点嫌弃,道:“这个不算。”
“撒开我!撒开我!”那东西挥舞着手大叫道,“凕哥你管管他!”
“对了,至于宋公子……”这时柳时突然凑到洛凕耳边,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解释道,“毕竟天择殿的通缉还在,以防万一,在下刚刚临时给他顺了张面具……”
洛凕:“……”
*
起因是这样的。
昨日他们正去找地方落脚时,人都已经在船篷里有些昏昏欲睡了,船却突然停在原地。
当洛凕正要问宋云轻发生了何事,宋云轻却先起身穿出船外。紧接着这船仿佛有十几匹高头大马在外头拉似的,激起一道几尺高的浪,直朝某个方向疾驶而去。
洛凕顶着那几乎要把人刮出去的冲劲掀开帘子一看,只见宋云轻不见踪影,而周围景色在飞快后退,船的速度快到难以解释。后头不知何时多出十几条红漆乌篷的长舟,正在以更快的速度直逼过来。
再往后看,几条高帆大船紧随其后,数条画舫布在正中。那舫船上皆用红缎相连,而大船上的缎子更是牵向了后方一座更大的船。
那虽是船,上面却高楼林立灯火通明,俨然一座水上城寨。而那船头围栏隐约可见一翩然红影立于其上,一手直指前方。再而只闻饱含内力的女声传遍湖面,中气十足。
“姑娘们加把劲!别让小关大夫跑了!”
他好像认得这个声音。
洛凕风中凌乱之时,柳时也凑了出来,悠哉悠哉立在船头搭起只手朝后望,还不忘惊叹两句:“嚯,岳舫主好大的阵仗,问月舫都追过来了。”
岳江亭……
洛凕抬手捻了捻眉心。
——
要说这一任的舫主岳江亭和关夏有什么渊源,那便有得说了。
岳丛荫自从在辰泽出了名,成了万人敬仰的女侠,那岳家是立马急上了头。倒不是说见不得她好,也不是非她当舫主不可。而是她的胞姊实在念妹妹念得紧,乃至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于是发动整个辰泽去寻人,铺天盖地誓要把西南边翻个底朝天。
可岳丛荫哪里能依,她清楚自己那姐姐的脾性。她若是当真心软回去见人,可就别想再出来了。
于是乎,这担子莫名其妙就落到了关夏头上。
*
轰!
随着一声巨响,医庐那弱不禁风的木门被一脚踹了开,震下林中落叶簌簌虫鸟惊起。而正坐在屋里写着药方的关夏手中毛笔一顿,在纸上洇出一个硕大的墨点。
“小关大夫在吗~?”
屋外传来的女声尤其开朗,全然没有把人门锁踹坏的自觉。
“我家荫荫最近有没有来过这里呀?”
*
也不知是谁看见、谁传的,说十二月岛南边,最角落的那座不过十来亩的无名岛上,有个叫关夏的江湖郎中。
*
来人大步跨进医庐,径直推门而入。关夏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一把从椅子上撂倒在地,擒住肩膀。
“……”他面色镇定,丝毫不打算挣脱,“不认识。”
“真的?”那人手上用力了些,膝盖往人背上一压,笑得十分亲和,“可我听有人说,看见荫荫过来你这了?”
“看错了。”关夏冷静答道。
*
据说关夏此人和岳丛荫交往密切。许多游船路过十二月岛,时常有人看见一条挂着四个红灯笼的红漆船停在那边。那船人尽皆知,就是岳丛荫的船。更有甚者,说就住在那附近,经常看见个红衣的影子和关大夫同进同出……
*
“嗯——?”岳江亭把头发往后一撩,撑起脸,全然不信,“那关大夫最近又没病人,是在给谁写刀伤的药方啊?”
“我自己。”关夏说,“写着备用,免得被人砍了想不起来。”
岳江亭一挑眉,不知从哪扯出条红绫,低头不出几下在关夏手上绑出个蝴蝶结,随后大功告成地拍拍手,站起身。
并单手把关夏扛了起来。
“……”关夏面不改色,也不挣扎,就任人把他往外搬。
真麻烦。他想。
*
可谓是飞来横祸。岳江亭一听,当即上岛把人绑回了船。
*
“说。”
“不熟。”
“那就是来过。”
“没有。”
“那她去哪了?”
“不知。”
*
好在岳家还是个名门望族,不至于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大夫用什么严刑拷打,怎么也问不出来,也只能姑且先把人放回去。
只是委屈了关夏,这下不仅时不时要被岳丛荫翻墙,还得随时警惕着岳江亭来踹门。
——
“……澜儿,再加把劲。”洛凕抬手敲敲船底,颇有些紧张地看着水中若隐若现的白影,“被抓到就麻烦了。”
他是一点也不想看见这姐妹俩中的任何一个。
然而话音刚落,后头长舟上竟朝外射出数道红绫,直指洛凕。不过尚未近身,却先在船尾无端破成碎布。洛凕回头,只见柳时从斗篷下伸出右手,其指尖几道若隐若现的蛛丝绷直,系向船尾。
“不客气。”柳时站得四平八稳,神态自若,看似十分享受这个事态。
眼看那十几条长舟要围上来,他们这一条小船已无路可逃,此时水中骤然卷起一道金浪,将逼近的船朝外掀开。紧接船头一转,冲出层层包围,朝那大船侧向抄去。
而就在这时,那女声再度传来,叫洛凕直接愣了神。
“小关大夫再不束手就擒,小少爷可就不保咯——”
洛凕猛然抬头望去,只见船头还是那人,但手里还拎着个黑了吧唧的玩意,悬在船头外面。被拎的那东西一动不动,头发和斗篷在风中乱甩,隐约可见一抹靛青混在其中,也被吹得乱飞。
“……”洛凕顿时诧异万分。
柳时显然也意外了,眉毛一扬,再而犹豫片刻,把手收回了斗篷下。
说是迟那是快,一道红绫趁机飞来,将洛凕卷成一条。
洛凕:“!!”
柳时:“哎呀。”
*
洛凕就这么被绑上了船。
红帐高低错落,随金纹长毯延伸而上,坠满穹顶。尽头一方乌木美人榻,绫罗枕头铺了一线,貂裘绢丝垂落在地,好生华贵。
一红衣女子身披软罗黑裘,正闲适地靠在那榻上,端庄而又不失气势。
她怀中抱一娇小红兔,手中一柄红面折扇在掌心轻敲,又随性一展,惬意摇了摇。长裙海浪似的从阶上漫下,其上是金线火莲。一头深灰长发束着莲簪,眉眼间是透着英气的妩媚,红唇微扬,暗红眸子盛着似水的笑意。
洛凕身上还捆着红绫,被两名高挑女子欢快地搬进厅里,这才被松了绑,完好无损地摆在地上。
“岳丛荫都不在了,你还绑我做什么。”洛凕只冷淡道。
“就是看看小关大夫过得如何了嘛。”岳江亭笑道。
“那我现在能走了吗?”
“不能。”
“……”
接着岳江亭收起扇子,抬手拍了拍,再将一手置于唇前,朝外唤道:“熙仁啊,放他们进来吧。”
话音刚落,那外头簇拥着涌进来一群人,吵吵闹闹。十几名殷红舞裙的美艳女子环绕其中几人,几乎是把人往里推了进来。
其中便有宋云轻和柳时。
宋云轻见洛凕无事,快步上前到了身边,而柳时也乐乐呵呵跟在后面。再看剩下那几人,洛凕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里面一道黑色的影子便窜了过来,正要挂在他身上,却被宋云轻一把揪住后领。
*
于是就成现在这副局面了。
围着他们那群人口无遮拦的,尽是什么这就是舫主说的小关大夫呀,生得好生白净难怪讨舫主喜欢,跟他来的那两个男人也俊得很,不知是哪家公子。再而是舫上好久没见外人了,这会一下来了好几个养眼的,姐妹们可得好生看看,以后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赫然是挑选物什似的氛围。
若岳江亭再一拍板,他们怕是就要被瓜分了去。
这时宋云轻松开了揪人后领的手。下一刻被揪那人直接扒上洛凕,面色狰狞哭得乌泱乌泱:“凕哥我错了——我没想到她要拿我当人质,是我对不起你呜呜呜呜——”
啪!
“呜呃!”
却又无端一声闷响,李言清从洛凕腰上滑了下去。
“……”
洛凕愣了半晌,看看地上捂着脑袋拧成一团哼哼唧唧的人,又看了看唐突出现的那把红扇子,和拿着扇子的那个人。
只见这人穿着和李言清一样的黑底龙纹袍,除却眼中是松石般的淡绿,长相更是极为相近。而其后发斜插一柄火莲簪,竟又是和岳江亭同样的簪纹。
“好好说话。”那人收起扇子,往地上斜睨过去。
这人是……洛凕一时不好去认。
而李言清仿佛猜到似的,唰地就从地上支愣起来,笑嘻嘻地揽过洛凕的肩膀,介绍道:“这我二哥!凕哥你之前走得急,没见到,我本来还打算带你去偷看他练舞……”
啪!
又是一声。
洛凕:“……”
“咳咳……哼哼哼哼……”柳时终于忍不住,试图用咳嗽把笑掩饰过去。
“你活该。”齐清轩对地上扭曲的人无情道。
李熙仁状若无事地收回扇子,转身朝上头看热闹看得起劲的岳江亭行过一礼:“岳姨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带他们去安顿?”
“去吧去吧。”岳江亭笑着挥挥手,“天也不早啦,记得上咱们最好的那条画舫。”
洛凕只觉身心俱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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