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玲和千户到那士兵家里的时候,那瞎眼老母正站在门口。
对方神色紧张,透着几分焦急。
她今天不知怎么的,这心里特别慌,明知道儿子今天不会回来,却忍不住想到门口来站站。
杜玲沉默了许久,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她身边的千户见惯了这事,语气低沉着把事情说了。
那大娘当场就晕过去了,千户好一阵忙活,留了两个同那士兵关系很好的在家,又把抚恤银子放在桌上,这才和杜玲一起往军营走。
“大人头一回见这事吧。”千户叹了口气,“这士兵也算是有运气的,那些老家在别处的,家人连尸骨都见不着。”
杜玲想起了余万钱,他连尸骨都没法收回来。
“不过咱们军营已算是顶顶好的了,发的抚恤银子也够这老太太养老了。况且那两个弟兄也算是被那小子救下来的,也认了那老太太为干娘,这后事,也算稳妥了。”
“若是那等孤儿寡母,又没人照料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杜玲明白他的意思。
庆镇有个进了军营的男人,争气的很,花了四五年功夫做了个总旗。后来男人死在战场上了,营里也发了抚恤银子,具体多少不清楚,但应该数目不小。
这银子到了男人的妻子手里,妻子便被闻到味儿的亲族赶了出去,孩子也被记到了别人名下。
那男人同妻子感情很是深厚,却没想到一家是这么个结果。
若是有空,便到这些人家里多走动走动吧。
杜玲打定了主意,回了军营。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杜玲便每隔一日去阿吉那学西羌话,手头的事务已经熟悉,她近期跟着许卫道在学怎么管军需。
军需涉及军营的整个运转,涉及战马、粮草、兵械、军饷等,里头的学问大着呢。杜玲学的头昏脑胀,还要抽空看书,被童元良笑了好一会儿。
“你说你这一天天忙的跟个什么似的,急啥呀,这日子长着呢。”
杜玲只笑笑,说自己闲不住。
“多学点东西在身上又不碍事。”
两人的对话给许卫道听见了,他对这次封赏童元良高自己一阶的事情不爽的很,找了个机会在关成业面前偷摸提了,叫童元良被骂了一通,军务也加了一成。
杜玲是阿吉见过最聪明的人,才一个多月便大致学会了。不过阿吉除了头次见面时提了要求,后来便再也没说过什么。
他还是认真的教那些人自己的家乡话,只是站在窗子边的时间越来越长,人也越来越消沉了。
教完第二批的最后一个士兵,阿吉吃了丰盛的一餐,一个肉菜一个素菜,还有一个白面馒头,很甜、很香。
只是他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阿娘和弟弟妹妹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阿吉。”
推门进来的士兵是阿吉教过的,他用略显生疏的西羌话喊他。
阿吉愣愣的抬起头,就见那士兵笑道:“杜大人发了话,你可以回家了。”
杜玲放阿吉走的事情,事先问过关成业。关成业对这个十四岁的小子有印象,老实又乖巧,被抓了也不闹事,帮着给军营里的士兵学会了西羌话。
考虑到这小子也没做出什么事,看着又是个胆小的,关成业便点头同意了。
“要是后头又来犯事,他要死,你也要罚。”
“是,明白。”
阿吉就这么被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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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结束后,西羌的动静慢慢小了下来,屏州军们也能稍微松快一些。
寒风渐起,年关将近。
雁荷总算空闲了些,趁着杜玲沐休,拉着她到街上逛逛。
董珍前些日子出嫁了,据高宁的信上所说,虽是侧妃之位,但大皇子也给足了面子,除了礼制中明确不可逾越的地方,其他都给了最好的。
杜玲在月前就把她准备的新婚贺礼送出去了,是一对白釉梅瓶,不算贵重,却寓意上佳。
当初景仁帝赐婚的几对,董珍是最早的,接着便是前往金国和亲的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的和亲人选也定下了,是穆勒可汗的第五子,名声比起前头的四个哥哥来说弱了不少,但总归是个大哈屯。
宫里为安平备了厚厚的嫁妆,给足了金国面子。
“好久没吃林家的汤面了,午食不如就吃这个吧?”
雁荷兴致勃勃的提议。
杜玲自无不可,陪着雁荷去成衣店看了新上的衣裳,然后一起结伴往林家面馆走去。
不过她们来的不巧,面馆的林叔正忙着驱赶坐在自家店前头的小乞儿。
“诶你这人,怎么还就赖在我家门口了?我这客人都叫你吓跑了,快走快走!”
林叔皱着眉头,大喊着去拉扯那蹲坐在自家门口的乞儿。
屏州城里有慈育堂,里头都是不满六岁的小孩,堂里运作全靠城里的好心人家和将军府帮衬,并没有什么赚钱的路子。且六岁以上的勤快些也能养活自己,便不收大孩子。
城里少见乞丐,大家都卯着劲过活,没什么人去干这种事。
雁荷常来这家面馆吃面,便问道:“这是?”
林叔见是老主顾,便头疼的开口:“这人昨天就蹲这了,我也给了碗面,结果不吃,就这么蹲着。我这客人来来往往的,多影响生意啊。”
听见这人居然不吃东西,雁荷有些奇怪,蹲下来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那人把头埋在臂弯里,头发乱糟糟的,连男女都分不清。
他也不回话,好像石头一般就这么堵在这。
雁荷看了眼杜玲:“玲儿,你说这?”
玲儿?
这个熟悉的字叫那人心神恍惚,他抬起僵硬的脖根看去,同那被唤作玲儿的女人对上了视线。
啊…真的是她…
他扯了扯嘴角,要干哑如裂纸般的嗓音喊了一句。
“杜大人…”
杜玲神情一变,错愕道:“阿吉?”
距离阿吉离开军营已过了一个多月,杜玲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回来,而且还是以这种姿态回来。
在面馆门口喊了杜玲那一声后阿吉便晕过去了,杜玲叫人把他先送到了雁荷的医馆。
他身上的衣服脏的不成样子,还有细小的虫子在上头爬,雁荷看不过眼,帮他简单擦拭了一下想着换身衣裳。
结果这衣襟一开,就发现那肋骨分明的身上到处是伤痕,整个身子破破烂烂的。
“他不是回西羌去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杜玲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若不是今日你拉我出来,怕是他就这么死在那儿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还得等阿吉醒过来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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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吉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家里。
母亲带着弟弟妹妹坐在床边,手里正缝着给他准备的新衣裳。
“阿吉回来了。”
母亲笑着喊他,用的是大周话。
自从父亲走后,母亲脸上的笑容便越来越多了,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阿吉忍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是,阿吉回来了。”
母亲放下手里的衣裳,想走过来摸摸阿吉的脑袋,却在下一秒摔倒在地。
“娘!”
阿吉急忙冲了过去,却同母亲那干瘪尸体上黑洞洞的眼眶对上了视线。
“啊啊啊!”
崩溃绝望的叫喊声震醒了守在一旁的杜玲和雁荷。
两人睁眼看去,就见阿吉疯狂的撕扯着自己的脸皮,那张本就伤痕累累的脸顿时鲜血直流。
杜玲沉着脸,一个箭步上前制住了阿吉的动作。
“阿吉!”
阿吉被这一声叫回了神,怔怔的看向杜玲。
“杜大人…”
“嗯。”杜玲回应到。
豆大的泪珠就这么砸了下来,混着脸上的鲜血滑落在干净的衣襟上。
“我没有家了。”阿吉呐呐道。
“我没有家了。”他又重复了一遍,而后嚎啕大哭起来。
通过阿吉断断续续的讲述,杜玲明白了阿吉重新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当初离开军营后,阿吉便一路往家走,营里给了他几十个铜板,他便用那个买了几个粗面馒头,当作路上的干粮。
他心里记挂着弟弟妹妹和娘亲,想把钱省下来买些别的东西带回去。
结果等他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却发现家里乱糟糟的,到处是鲜血,弟弟和娘躺在一起,已没了声息,两个妹妹也不见踪影。
阿吉疯了一般跑到熟悉的人家里去问,却被人抓了起来。
后来他才知道,他在军营里教人学西羌话的事情不知道怎么传到了村子里。那天和他一起出去的男人们没有一个回来的,阿蛮的爹娘记恨他,便煽动村子里的人把阿吉家给砸了。
阿蛮的爹爹还趁乱把弟弟和娘也杀了。
两个妹妹被村子里的男人们分了,受不住折磨,没几天也死了。
阿吉本来也要被弄死,之前受过娘帮助的一个妇人偷偷给他解了绳子,他脱身后没有急着逃跑,趁着夜色把村子四次点了火,然后才如行尸走肉般离开了村子。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没想过吃喝,就这么一路走着,走到了屏州。
雁荷是个心肠软的,听见这些早已泪流不止。
杜玲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道:“既如此,便先留在这吧,等养好了伤,再做打算。”
“你娘肯定想着还好你活下来了,好好养伤,别做傻事。”
因着阿吉的事情,原本准备晚上就回军营的杜玲在将军府歇了一晚。
她准备把阿吉收到将军府里来做些简单的活计,不过这事还得等明日回营的时候同师傅说一下。
然而她才刚躺下没多久,府里的丫鬟就急匆匆的来敲门。
“小姐,营里来人了,将军叫您现在马上回去!”
这些日子营里还算松快,再有小半个月就过年了,屏州军营年节的时候会发不少东西,将士们还能轮着歇个两天。
上头的长官们也都轻松了不少,八月回寿康那次童元良被留在屏州镇守,总的算起来他已有四年没回去过,这次他提早往上递了折子,?兵部批的也很爽快。
本想着把手头的事情再打理一下便出发,却没想到一道圣旨叫他不得不暂时留在营里。
杜玲从将军府过来,到营里要花些功夫。等她挥帐进去,里头该来的都来齐了。
关成业将诏令拿给杜玲,语气凝重:“北疆异动,宫里传旨,命你带五千骑兵快马加鞭赶往北疆。”
“骑兵营的弟兄们已全部整备到位,军需粮草却要几日准备。到时你去清点一下,三日后出发。”
北疆异动。
这四个字震的杜玲心神不宁。
当初她带着娘背井离乡往何镇去找活路,便是因为北疆异动,致使一大批流民涌到西边来。
后来大半年的战场厮杀也是因着苏义同北疆勾结,意图谋反。
北疆外头的胡蛮之国名为金国,在大周朝邻国中,金国是头一号的强国。
先帝征战四方时,金国还不成气候,虽称的国,但实际只是几个部落联合在一起,里头还为可汗之位打得不可开交。
那边的地不适合种粮食,金国人都是靠放牧养活自己,因着生活习性不同,那边的人很是凶猛难缠,先帝便没打那边的主意。
打战不管结果如何,总归是劳命伤财的,大周建朝之初只想着要稳固那里,没空管周边的小国。谁成想就这么四五年的疏忽,那上位的穆勒可汗便将金国切实的发展了起来。
最开始金国并不敢打大周的主意,先帝骁勇善战,麾下的关成业、苏义等人都是有名的悍将,金国并不敢硬碰硬,只去劫掠周边的小国。
先帝心知金国是个祸害,预备着等国库再充盈些便一次把人打怕,结果国库是丰盈了,先帝却也因早年征战留下的伤势倒下了。
缠绵病榻三年,金国胆子大了起来,时不时来骚扰大周,都被关成业挡了回去。
后来景仁帝上位,将关成业调离北疆,便出了割城求和的事情。
北疆现在的主将是名为董兴修的提督,董兴修在先帝在位时没什么名气,景仁帝上位后因抗击倭寇有功便被提为提督,原先镇守在东海那边,苏义造反后便被派到了北疆。
同金国交战需要精锐的骑兵,原先培养起来的那一批叫苏义嚯嚯干净了,新上来的这些还不成气候。
虽金国那边没有大举进攻,只是时不时派一小股人来劫掠,但董兴修担心后头出事,便上折子要宫里从别处调骑兵来。
景仁帝不愿关成业和他手底下的将领重回北疆,便挑了杜玲做这个人选。
杜玲没同胡蛮交过手,关成业虽与她说过一些,却不足以叫她上战场。
三日后出发,既是为了给辎重准备时间,也是为了给杜玲补一补这方面的本事。
北疆异动的事情很快就在营里传了起来。
屏州军里有一部分人是当初从北疆过来的,听闻此事,神色都不太好看。
汪庆听说杜玲要去北疆,有些紧张的过来问他能不能一起去。
杜玲没有同意。
虽说带几个亲兵或步兵不碍事,但杜玲只准备带五千骑兵和一些伙头兵。
虽然在通州时立过几次大功,但真论带兵上阵,她并没有经验。此次去北疆,她不知道自己会被安排什么职务。
或许只是当个送货的,把骑兵送去,又或者被董兴修派到前线去,这些都说不准。
她知道汪庆对北疆有仇怨在身,若是将来有机会驻扎北疆,她会把汪庆带过来,给他报仇雪恨的机会。
被拒绝后汪庆也没再提,只跟杜玲说了些他还记着的有关胡蛮的事情。
阿吉被转到了将军府,因为雁荷准备跟着杜玲一起去北疆。
“不论你怎么说,我也是要陪你去的。”
雁荷很是坚决。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个阴沉的早上,杜玲带着五千人马与辎重赶往北疆。
屏州与北疆之间相隔甚远,哪怕是杜玲这等配备,也要花上二十天功夫。
虽算不上急行,但骑兵们也是一日三匹马轮换,抵达北疆辽州时,人和马的状态都算不上很好。
辽州城的城防配置同屏州相比更为豪气,城墙上架着的炮弩都是工部最新的款式。
景仁帝对于金国,那是忌惮又害怕,关成业在的时候他不敢给太多东西,但换了自己人上去后便是各种好东西拉过来。
毫不夸张的说,户部每年拨给辽州的军饷是屏州的三倍。
接待杜玲的是辽州军内的一名千户。
那千户点头哈腰的,看着好似恭敬,但神色语气却难掩轻蔑,叫杜玲身后一干人马忍不住冒火。
“见过杜大人,卑职乃是辽州军安指挥使麾下的千户,因安指挥使军务繁忙,无法前来接见大人,特派我在此等候。”
“安指挥使已安排妥当,还请杜大人跟我来。”
杜玲没有开口,身侧的陶千户神情冷淡:“去哪?”
那千户没想到杜玲竟然不接话,表情有些不好看。心里骂了句一个臭娘们竟敢在这里装腔作势,面上却恭敬道:“指挥使为大人安排了接风宴,就在今晚。”
“那我们这一干弟兄该去哪?”陶千户问道。
“指挥使早有安排,会有人带各位弟兄去军营的。”
陶千户睨了一眼那人,低声同杜玲交谈:“大人,晚上的宴席可要我等陪同?”
杜玲瑶瑶头:“不必,你带着弟兄们好好歇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上场,养足精神才是正事。”
陶千户神情有些犹豫,却没有违抗命令,应了声是。
董兴修手底下有一名都指挥使、两名卫指挥使及四名卫指挥使同知。
这千户说的安指挥使便是两名卫指挥使之一,名为安顺。卫指挥使与卫指挥使同知品阶只差了一阶,一个正四品,一个从四品。
杜玲带人马支援辽州,怎么说也该是安顺自己来接待,但他却只派了个千户,这是明晃晃的不给杜玲脸面。
据关成业所说,这董兴修为人圆滑老道,带兵打仗也有真本事在身,两人虽没什么交集,却也没有交恶,想来不会为难杜玲。
但眼下这情形…
杜玲跟着奴仆往店里走,心下思索。
是董兴修不满她,还是安顺自作主张?
但她来辽州的动静可不小,董兴修不可能不知道安顺的所作所为,这辽州上头的人是个什么情况,今晚宴席上便能分明。
“大人,这里头便是了。”
奴仆推开房门,一片靡靡之音传入耳中。
只见一群穿着军服的将领嬉笑着品尝桌上的美酒菜肴,眼睛滴溜溜的盯着正中间奏乐的伶人。
杜玲进门的动静被坐在最上首的男人瞧见了,那男人朗笑起身,却没下席来迎。
“咱们的杜大人来了,快快,快请上座。”
其他武将们坐在位置上,只敷衍的喊了两句见过杜大人,连礼都没行。
杜玲面上带笑,也不发火,就这么跟着指引做到了那男人身旁的位置。
安顺同底下的亲卫交换了一个眼神,确定这小娘们确实没什么底。
不然一般人被这么三番两次的下脸子,早就摔门离去了。
“早就听说杜大人巾帼不让须眉,靠着一身好武艺,不过一年功夫便坐到了四品官的位置,实在叫我等佩服!”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风采,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姑娘都要厉害!”
安顺举杯,“今日杜大人带兵前来,安某敬大人一杯!”
说完便一干而尽。
杜玲面上带笑,却并不碰桌上的酒杯。
“安大人言重了,我也不过是侥幸立了几次功,承蒙皇上厚爱,又沾了师傅的光,这才有了如今的风光,可远远不及安大人的威风。”
安顺被奉承了一番,心里对杜玲越发瞧不上了,董大人还叫他别做的太过火,要他说,就该叫这人从哪来回哪去,那五千骑兵也不用留着,他安顺手底下的兵又不是上不了场。
况且,又不用他们真的真刀实枪的上阵前去。就是不知道大人为何要上折子要这些人。
安顺笑呵呵的,嘴里说的话却都夹枪带棒的。
一会儿说杜玲的相貌像他远房亲戚家的姑娘,那姑娘没有她的运道,因外貌不显,到二十四岁了还没嫁人。一会儿又说家里得小女儿被宠坏了,天天只想在嫁人、相夫教子操持内务,哪有杜玲这般出息。
一字一句,难听又刺耳。
“瞧我这张嘴,这话说出来怎么感觉味道变了呢。”
安顺笑着又罚了三杯酒。
“我这人嘴皮子不够利索,要是那句话说错了,还望杜大人见谅。”
底下一个喝的醉醺醺的武将大着舌头,质问道:“杜大人进门这么久了,大家都喝了一轮,怎的你嘴皮子都没湿过?这是觉得我们几个不配同您喝酒?”
安顺皱眉骂了他一句:“杜大人又不是我们这等大老粗,人家姑娘家那是要喝朝露泡的花茶的,你懂个屁!”
武将吃吃的笑了起来:“朝露?那屏州军日日卯时练武,怕不是去接朝露去了吧?”
前头武将们纷纷笑起来。
杜玲也笑了,只笑意不达眼底。
“这卯时的朝露泡茶,我倒真没喝过,不知这位将士能不能叫我尝到这个口服?”
“至于为何不饮酒,一来我这酒量欠,喝多了怕误事,二来么,屏州军营明令规定,执行军务期间不得饮酒作乐,我可不想挨军棍。”
执行军务期间不得饮酒作乐,这是先帝定下来的规矩,每个军营都有这一条。
辽州城这一个月来都戒严备战,是不允许将士们饮酒作乐的。
安顺脸色一黑,狠狠的刮了眼那说话的武将。
武将打了个哆嗦,不说话了。
“哎,今日若不是杜大人来,我们也是不办这个席面的。但大人千里迢迢过来帮忙,若连杯酒都吃不上,那岂不是叫人笑我辽州军寒酸?”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叫那些舞姬上来。”
安顺拍拍手,一队衣着暴露的蒙面舞姬摇摆着腰肢进了屋,脂粉香气伴着摇铃乐声,弥漫在空气中。
这群舞姬刚开始还只是在屋子中间跳舞,随着乐声越发激烈,那群舞姬便摇摆着腰肢往那群男人身边靠去。
很快,男人们怀抱着美人,喜笑颜开。
安顺的身边也坐了个舞姬,他揽着对方的腰肢,神色暧昧:“这群姑娘是辽州点香阁出来的,点香阁不仅有姑娘,也有俊俏儿郎。我为杜大人挑了三个,杜大人不若见见?”
杜玲笑了起来,语气轻巧:“安大人倒是煞费苦心,不过我这人一向面皮薄,这人就不必进来了,跟我回府吧。”
安顺眯起眼睛:“杜大人要走?”
杜玲站起身,“一路奔波累的很,安大人既送了人,那不如早些回去,安大人觉得呢?”
安顺看着杜玲,却只看见对方面上那轻浮的神情。
听说这杜玲原先是个杀猪匠的姑娘…
“那是自然,可要我派人送送?”
“不必,安大人自便。”杜玲回绝道。
看着杜玲离开的身影,安顺面上一直没断过的笑容凝固起来。
“砰!”
酒盏被砸到地上,伶人们吓了个哆嗦。
“滚下去。”他冷声道。
屋里的闲杂人等全部退了出去,只剩下安顺和那群武将们。
“今日一看,这杜玲同一般姑娘没什么差别。”
“她能从林和光的手里出来,必然是个有本事的,上头既不愿叫我们同金国正面对上,又派了屏州军的人过来…”
安顺实在不明白上头的意思,但不管怎么样,他有自己的主意。
安顺冷哼一声:“把人盯紧了,别让她有机会上阵,就当养个闲人。年底考评,我必然要再上一步,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叫人抢了功劳。”
“明白!”
安顺确实给杜玲挑了三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但杜玲没做那等事,叫人一人给自己打了一套拳,给了些赏银便把人打发了。
点香阁的男人都是伺候那些老女人的,这女人有时候不比男人好伺候,只不过发发汗便能拿钱,自然没有不肯的,况且安顺也没私下交代什么,三人拿了银子便高高兴兴的走了。
弟兄们都住在军营里,杜玲带着雁荷住在距离军营不远的一处宅子,这宅子是国公府的私产,早年安成业还在北疆时置办的。
雁荷很是关心她,问她今晚的宴席发生了何事,为什么带了三个男人回来?
杜玲把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雁荷先是气愤于这些人对杜玲的态度,而后又有些疑惑。
“真算起来,你也就是送人过来,没有董兴修发话,你又没法上阵,碍不着他们什么,他们干嘛如此态度?总不能看你是姑娘便百般刁难吧?”
“只我是姑娘这一条便足够了。”杜玲笑道。
“没本事的男人,自然会对比他能干的女人各种挑刺。”
“我又不是奉旨来打战的,这五千人我送到了,在军营里好吃好喝养着,到时候再带回去,便是这么简单。”
“那那些人…”
杜玲嘴角上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报仇,三十年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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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宴席过后,杜玲和那五千弟兄便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每天就是吃吃喝喝,至于金国那边的动静等等,一概不知。
到辽州的第三日,杜玲见了董兴修,那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将。明明与关成业年纪相仿,看着却比他老很多。
董兴修同她只是见了一刻钟,这一刻钟里咳嗽便没有断过。
看对方的脸色,怕是长年累月的老毛病了。
雁荷闲着无事,在辽州干起了老本行,妇人病哪里都有,没几日便忙不的不可开交。
妇人们的消息最灵通,雁荷打听到董兴修的咳疾是在东海时染上的,据说是当初对敌时伤了心肺。
随着他年纪越大,这咳疾就越发严重,来了屏州后便常待在府里,军营里的一干事务全都交给底下的三名指挥使。
都指挥使的年纪也大了,不愿意豁出命去立功,他自知晋升无望,对军营也不上心。所以真算起来,辽州军是由安顺和另外一名卫指挥使在管理。
杜玲很疑惑。
按理说,北疆这等要塞之地,将领们不说日日吊着心守着,也不该是这般松散的模样。
主将和副将全都不管,只靠底下人运转。
若是金国真的打过来,辽州军能抵挡吗?
杜玲心里存疑,但目前还没见过辽州军和金国的交战,也不知道辽州军到底是个什么底细。
就这么过了几日,金国打上门来了。
北疆同屏州的地势有所区别,但这些邻国的进攻方式都大差不差——少有正面发兵,只用小部分兵马去偷袭那些村子。
杜玲并不知道这事,还是在辽州城里闲逛时发现城里多了许多流民才知道金国有发兵。
问了几个神情麻木的流民,杜玲得到了一个叫她十分震惊的答案——距离金国最近的五六个镇子已叫胡蛮占了,这些人是那些镇子后头的,这几日也被胡蛮打上来了。
“等他们把东西搬走,泄了愤,便能回去了。”
说这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身边跟着半大的儿子,没有见到丈夫的身影。
“辽州军没有安排人巡视吗?没有去驱赶那些胡蛮?”
那女人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巡视?驱赶?若是叫那些军爷来了,保不齐哪个更吓人。”
女人的丈夫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去世了,也是因为胡蛮杀上门来,女人自己也遭了大罪。
但她没地方去,身边又跟着孩子。那些胡蛮并不会长时间占着村子,等他们吃完粮食或搬完东西便会离开,到时候她再带着孩子回去。
那些时常被侵扰的村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看着城里游荡的流民,杜玲抿抿唇,转身往提督府行去。
“杜大人,老爷这几日难受的厉害,实在没法见客,您还请回吧。”
门房很是客气,并没有因为她是姑娘就阴阳怪气。
有门房挡着,杜玲也不可能强闯进去,叫门房等董兴修能见客的时候知会她一声,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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