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龙似乎很看得开，他甚至比第一次来市局的时候更加坦荡：“陈伟杰要加房租，我没有同意，他就一直给我发消息说要把房子租给别人，又说别人的房子怎么怎么贵，那天晚上我下工之后，他在小巷里拦住了我，我们发生了争执，我捅了他。”
徐世杰指指案卷：“你身上为什么会刚好有刀？他去的时候应该没有通知你吧。”
林龙回答道：“家里刀坏了，我那天送货路过一个小摊上打折，就买了一把，被我塞在口袋里了。”
“杀掉他之后，你又为什么划烂了他的眼睛？”
“我厌恶他，我一直准时交房租，从没拖欠过，他也说过让我放心住，但是又因为别人的话反悔，天天来纠缠我。”林龙说着停了一下，看向唐徵，“我在书上看过一句话说，人的眼睛能够反应内心，陈伟杰这个人，心是被蒙蔽的，他更像是一个瞎子，所以，我就成全他。”
他的语气十分平稳，没等警察继续问，就继续说了下去。
“至于康旭，是从我弟董应那里听来的，我弟小时候就一直是很聪明的学生，之前的工作也很好，但是因为康旭，他现在很不喜欢见人，只喜欢把自己关在家里，我不是觉得呆在家里有什么不好，我是觉得，小应那么聪明的人，应该过更宽阔的生活，即便他呆在家里，也应该是他自己想要呆在家里，而不是被别人伤害后习惯性躲在家里。”
“我刚来嘉江的时候，被人骗去了传|销，他们会给不听话的人打针，那些人就会变得不再反抗，我在那里呆了两个月，弄到了一支，本来想给守门的人打，然后逃跑，但是那天出了意外，传|销组织好像被人盯上了，有人来闹事，一片混乱，有人打开了大门，放走了所有人，我弄到的针没用上，就带回来了。”
唐徵盯着他：“传|销在具体哪个地方？”
林龙说了个地点，徐世杰立刻记了下来，明天只要验证一下，就能证明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实。
“我有一次送外卖刚好是康旭那家公司的单子，并且见到了他，他们正好开会结束，康旭被前呼后拥，其他人都讨好地顺着他说话。那一瞬间，我第一次觉得我弟很可怜，他被人欺负，还要自己躲在家里咽苦水...我们很早就分开了，他性格温和，小时候有人欺负他有我帮他，现在都没有人替他撑腰了。那段时间我故意多接鑫源家具那附近的单子，对那家公司和人员也有了了解，我还认识了康旭的助理，小应之前就是在这个岗位，我发现他也过的很惨，经常被骂，但还是会低三下四地哄着康旭。终于上一次，我从他们一个经理的嘴里听到了一件事，他们要去和客户聚餐，我甚至听到了时间和地点，那时候我想，机会来了。”
“那天我拿上了那只针，一套备用黑色外套，还有一把匕首，接了一天单之后，直接去了不散宴，我进了停车场之后就等着，果然，那个助理把康旭放到车里就离开了，车门没锁，康旭醉的很死，我给他打了针，等了一会儿...”
唐徵指尖轻轻敲着胳膊，看来杜宇说的是真的，也就是说，康旭被送到地下停车时还是有意识的，随后被打了针，生命就开始流失了。
“...事情很顺利，但是当我关上车门，走出停车场时，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就是那个白静夜，我身上的衣服是黑色，有一些血迹也看不清，但是，我稍微抬了一下头看他的脸，我担心是康旭那个助理，但还好不是，我就走了，但是后来，我还是担心，就去查他消息，原来他是白氏集团的总裁，”
唐徵不为所动，他问道：“陈伟杰和你有矛盾，康旭造成了董应的逃避，那么吕东和白静夜呢，他们两个跟你和你弟都毫无关系。”
林龙说了太多，他端起面前的纸杯，喝了一口水缓解。
“吕东吗？”他似乎是想起活埋的那个雨夜，扬起一个并不明显的笑意，“我只是想起我小时候看过的一本书，里面讲了很多的中国神怪故事，里面提到了四个神兽，被称为中国的四大凶兽。”
“我杀陈伟杰的时候是意外，但是事后想起来，觉得陈伟杰就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和凶兽混沌所表示的蒙昧、混乱、是非不分，很契合，杀康旭的时候，我特意查了一下，凶兽穷奇对应的崇恶抑善、背信弃义，简直就是康旭本人，他就是这么对待小应的，于是我就想，这样的人，也让他尝试一下被自己的生命背叛的滋味吧，他的心脏被我挖了出来，那时候其实还跳动着，很微弱，我放他手边了，他想要，可以拿回去，但是他已经失去意识了，连他的身体也背叛了他，他活该的。”
“这个林龙思想这么...阴暗的吗。”王可乐在隔壁忍不住吐槽道，还真和他唐哥说的一样，这个人，真的是有预谋的做这些事，明明看着是很朴实的人。
老陈喝了口水，说：“这个林龙大概是觉得自己动了手，不但能解决自己和弟弟的痛苦，还能帮助很多人，比如他提到的杜宇。而四凶这个概念，是他开始连环杀人的重要节点。”
“而吕东，我也是偶然认识的他，我曾经接过一个比较远的单子，是一束很贵的鲜花，但是给的钱多，也就去了，就是吕东下的单，那时候他正用一束花哄一个女人，在他的办公室里，还跟那个女人说，他很快就可以把儿子安插进公司内部，股份也会给他一些，我出来的时候听到几个主管在骂吕东老顽固，女儿名牌大学毕业却只给了钱，让她自己出去闯荡，而儿子草包一个，却给股份又给职位，他儿子之前在公司还仗着自己父亲，开除了一个被他骚扰的男生。”
“我觉得天赐良机，他一下子就让我想到了梼杌，那时候我就已经想着要杀四个人，刚好，第三个出现了，下雨那天晚上，我挖坑时，他一直在求饶挣扎，但是他老了，什么用也没有。”
“至于白静夜，我只是怕那天晚上在地下停车场他看到过我的脸，所以才机会动手的，我从他的公司跟踪他的车知道了别墅地点，在那附近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没有监控的墙角翻了进去。”
林龙在说谎，唐徵缄默不言地看着他，警方没能第一时间确定他是杀害康旭的凶手，就证明白静夜没有看见他的脸，他完全没有必要对白静夜下手。
“白静夜符合你对饕餮的解读吗？”唐徵问。
林龙一愣，他摇摇头：“他不在那里面，我只是，想不留后患。”
“别撒谎，林龙，康旭案后，我们没有第一时间锁定你是凶手，就证明白静夜没有看到你的脸，他在市局的时候，我给他看过你的照片，如果他知道你的长相，你当晚就被我们逮捕了。”
林龙摇头：“我没想那么多。”
唐徵抬起腕表看了一眼，针针见血：“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你就违背了自己的设想，你不是在按照四凶杀人，你只是想要杀人而已。那么你前三个案子的部署都将毁于一旦。除了第一个在室外的案子，另外两个都在室外，并且你伪装了自己，选择人少的时候动手，但是在白静夜这里，你突然挑了在宴会人多的时候动手，甚至是直接动用武力，成年男子一对一，你有绝对的把握能打得过白静夜吗？”
这一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林龙最近有接触反侦查这方面知识的渠道，如果第一个按的是侥幸，那么第二、三个案子他能隐藏的那么好一定是有过深思熟虑的安排，但是在白静夜这里，他的行动只出自于他自己，或许他是真的想要杀掉白静夜，免于后患，但是这显然不在他的渠道能提供给他完美计划的范围内，因此他这次的突然行动，漏洞百出。
如果林龙背后有别的人在帮他，这次行动的失败就说明，林龙并没有和对方同步计划。
唐徵没有和他说更多：“你还有时间好好想想。”
说完，他敲敲桌子，和徐世杰离开了。
林龙抬起头，只来得及看一眼外面漆黑的夜色，门就关上了。
一转眼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人也抓到了，等所有人回到办公区，唐徵安排了一下值班的，让众人先回去休息，明天继续审。
说完，他第一个锁了办公室，出了市局，王可乐看着唐徵的背影，摸摸下巴，以柯南式语气分析道：“这么着急，又没拿钥匙，说明离得近，那么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
“唐队应该是去白先生家了吧，他住的地方离市局特别近。”李继承收拾着东西，不慌不忙地接上了话。
王可乐惊喜：“孺子可教也，继承，我就跟你说了吧，那位白先生一早就看上咱们唐队了，看唐队这殷勤的架势，肯定是好事将近啊。”
李继承也煞有其事摸摸下巴道：“很有可能，我们今天和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指定也在白先生家里。”
“是吧是吧。”王可乐得了认同，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去。
夜色浓重，已经是后半夜，唐徵拿着手里碎了屏的手机，按了按开机键，还能用。
门口的保安已经认识了他，还跟他问了声好：“是白先生家的啊，欢迎回来。”
说完主动给他开了门。
唐徵不禁心道，他居然可以刷白静夜的脸进来了。
他捏着手机进了门，换好鞋抬头一看，客厅还亮着灯，只是那边餐桌上的外卖盒子已经被收拾好了，他走到冰箱边，拿了瓶水出来，探头看了一眼餐柜，连喝汤的餐具都收拾好了。
他笑笑，拿着未拆封的水往楼上走。
“叩叩叩。”
他缓缓叩响了白静夜的门，尽量不让声音在黑夜里显得那么突兀。
门内没有声音，他又敲了几下，握着水和手机等在门口。
他睡熟了吗？
不会是贫血晕过去了吧，他看那盘猪肝好像没动几下。
“叩叩叩。”
“白静夜，你睡了吗？”他靠近了门听，忍不住握了握门把手，“咔哒”门开了。
对了，他说过不让白静夜锁门。
他真没锁。
唐徵看着开了一条缝的门，毫不犹豫地推开门进去，房间内漆黑一片，他刚关上门，床那边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啪嗒”一声，灯亮了。
白静夜已经起身，身上盖着半边毯子，低着头，显然刚睡醒，他捏了捏眉心，才看向唐徵：“量体温？”
“啊？哦。”唐徵站在原地反应过来，拿着温度计走到床边，递给他，随手把水放下，又把手机递过去：“你的手机，屏碎了，换个屏还能用。”
白静夜接过电子体温计，调整了一下，放到耳朵里测了一下，“滴”的一声，他拿出来一看，37.2度。
“怎么样？”
白静夜把体温计递给他看：“还好。”
唐徵拿过来看了一眼，拧眉：“有点低烧啊。”
“正常，睡一觉就好了。”
唐徵没答话，拿着体温计摆弄了一通，俯身再次放到白静夜耳朵里。
白静夜拿着手机的身体一顿。
“别动。”唐徵的声音和温度同时透过空气传了过来，当事人一心盯着体温计，五秒之后，他拿出来盯着显示屏：“一样。”
说完，厚重的大手捂住了白静夜的额头。
白静夜昏睡的脑子终于开始清醒，他的确有些低烧，但是唐徵更像一个火炉在旁边，庞大的影子忽的罩下来，房间里原本的温度几乎难以为继。
唐副支队长运用最原始的人手测温法认真感受了一番，确定他的脑袋确实不怎么烫，稍微松了口气，转头问：“你要不要贴个退烧贴，可能更舒服点。”
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白静夜面容沉静，眉宇间不见丝毫波澜，没有答话，只是一双眼睛灰鹰一般看了他一眼。
唐徵维持着这个姿势，突然动了下鼻子，沉稳的呼吸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被体温烘烤过的气息，一种混合了洁净皂感和阳光晒过棉麻的独特味道。
“不用了，唐队，早点休息。”
白静夜低头，额头自觉从他掌心里退了出来，他取出手机里的通话卡，反手从枕头下面拿出另一个手机装了进去。
掌心触感消失，唐徵猛然回神，他立刻起身后退了半步，摸摸鼻翼，视线乱飘：“那什么，你也早点休息，我就在你隔壁，如果半夜不舒服记得喊我，打电话也可以，水我给你放这儿了。”
说完转身大步出了房间。
手机已经开机，白静夜看着屏幕里的来电显示，有四个，三个是何宇飞打的，一个是叶荣打的，他给叶荣回了微信，说了自己要休息几天，其他一切推后，至于何宇飞，明天再给他回电话。
做完这一切，空气里的热度终于消散了一些，他拿过水喝了一口，“啪嗒”一声，灯光熄灭。
黑暗漫涌上来，他陷进床褥深处，身体沉下去，绷紧的脊柱一寸寸松弛，沉沉地坠入寂静。
感谢读者宝宝云遮月的营养液~[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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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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