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皮蛋瘦肉粥的温热香气,混合着栀子花清冽的甜香,构成一种久违的、名为“家”的气息。余茵站在原地,看着尚小花脸上那带着讨好与忐忑的笑容,心中百感交集。那片坚冰确实在松动,但融化后的土地泥泞不堪,需要小心行走。
尚小花将粥碗轻轻放在余茵面前,双手紧张地交握着,指节泛白。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余茵,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太轻了,根本承载不了我这三年带给你的伤害,也弥补不了你独自承受的那些失望和痛苦。”她的眼眶迅速泛红,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只是深深地看着余茵的眼睛,“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我只想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重新证明我值得你信任的机会。好吗?”
余茵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勺子,慢慢地搅动着碗里热气腾腾的粥。氤氲的白气模糊了她的表情,让人看不真切。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尚小花的心弦上重重拨弄。
终于,余茵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她放下勺子,碗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机会不是靠请求来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是靠行动挣来的。”
尚小花的心猛地一提,屏住呼吸。
“你想证明,”余茵继续说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历经千帆后的淡然,“那就好好表现。用你的行动告诉我,这一次,你真的不一样了。”
不是“我原谅你了”,也不是“我们和好吧”,而是一道需要她用尽全力去解答的考题——“好好表现”。
这四个字,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尚小花的心湖,激起的不是绝望,而是破釜沉舟的决心。她重重地点头,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滚落,不是委屈,而是找到了方向的释然。
“我会的。”她哽咽着,却异常坚定,“我一定会的。”
从那天起,尚小花开始了她漫长而虔诚的“表现”之路。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送早餐。她开始研究养生食谱,因为记得余茵的胃不好,她变着法子煲各种温补的汤水。她重新记起余茵所有细微的喜好和习惯——她不喜欢吃葱,但喜欢葱油的香气;她看书时喜欢在脚边放一个小毯子;她雨天容易头痛……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却不敢越界。她每天送余茵上班,但只送到公司附近的转角;她会在加班夜提前点好热饮外卖送到余茵办公室,却从不署名;她默默记住了余茵提过的、想看的书和电影,然后不经意地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余茵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看到了尚小花眼下的乌青,知道她为了煲汤起得多早;她感受到了那份笨拙又真诚的用心。心里的坚冰在一滴滴暖意的浸润下,确实在加速消融,但那次不告而别的阴影太深,她需要时间,也需要更多的确定性。
有时,她也会给予一点微小的回应。比如,收下她送的围巾,并在第二天戴上;比如,在她生日那天,收下了她精心准备的蛋糕(虽然是以“同事一起分的”为由);比如,在她又一次因为工作疲惫靠在沙发上睡着时,没有叫醒她,而是轻轻给她盖上了毛毯。
这些微小的信号,对于尚小花而言,就像是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了远方的绿洲,给了她无穷的动力。
这是一个缓慢的,甚至有些煎熬的过程。但尚小花甘之如饴。因为她知道,这不是惩罚,而是修复。她在用行动,一砖一瓦地重建她们之间坍塌的信任桥梁。
终于,在一个春风和煦的周末傍晚,余茵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正在下楼扔垃圾的尚小花。夕阳的金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温柔的光晕。那一刻,余茵的心变得异常柔软。
当尚小花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时,余茵没有说话,只是对她,轻轻地,弯起了嘴角。
那是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却像一道阳光,瞬间穿透了所有残余的阴霾,直直地照进了尚小花的心里。她知道,她的春天,在历经漫长的严寒后,终于带着蓬勃的生机,势不可挡地到来了。而接下来的每一天,她都会用尽全力,让这片春光,常驻不散。
她几乎是怔在原地,连手中的垃圾洒了都未曾察觉。夕阳的金辉为余茵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光,那个瞬间,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她们最初相爱时的模样。
下一秒,尚小花像是被巨大的喜悦击中,她站起身,想说什么,却又笨拙地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对着阳台的方向,回以一个带着泪光的、大大的笑容。
余茵看着她那傻乎乎的样子,嘴角的弧度似乎又加深了些许,随即转身进了屋,留下尚小花一个人在楼下,对着空荡荡的阳台,依旧傻笑了许久。
那天之后,某种无形的壁垒似乎被打破了。余茵虽然依旧没有明确地说出“原谅”二字,但她的态度明显软化了许多。
尚小花依旧每天送来早餐,但余茵不再只是沉默地接受。有时她会点评一句:“今天的豆浆有点甜了。”或者“下次油条可以少一根,吃不完。”这些听似挑剔的话语,落在尚小花耳中却如同天籁,她总是认真地点头记下,像接到最重要指令的士兵。
她们开始有了更多自然的互动。周末,尚小花鼓起勇气邀请余茵去看一场新上映的电影——那是她们以前都很喜欢的导演的作品。余茵沉默了几秒,就在尚小花以为又要被拒绝时,她轻轻点了点头:“好。”
电影院里,光线昏暗,屏幕上的光影变幻。尚小花正襟危坐,全部的注意力却都在身旁的人身上。她小心翼翼地,将两人之间的扶手抬了起来,动作轻缓,带着试探。余茵的目光依旧落在屏幕上,仿佛没有察觉,但身体却没有丝毫躲闪。当影片放到某个感人的片段,尚小花感觉到余茵细微的抽泣声,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余茵放在腿上的手。
余茵的手微微一动,却没有抽走。她的指尖冰凉,在尚小花温热的掌心里,慢慢回暖。
那一刻,荧幕上的故事讲了什么,尚小花已经完全不知道了。她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掌心那只柔软而微凉的手上。三年了,她终于再次触碰到了她,以一种被默许的姿态。巨大的酸楚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在一起,让她眼眶发热。
电影散场后,她们并肩走在夜晚的街道上。晚风带着初夏的暖意,吹拂着两人的发丝。一路沉默,却不再是最初那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静谧与平和。
“那个男主角,有点傻。”快到小区门口时,余茵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尚小花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在讨论电影,忙不迭地点头附和:“对,太傻了,根本不知道珍惜眼前人。”
余茵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终究没再说什么。但尚小花却从那一瞥中,读出了太多未尽之语。
信任的重建,是在这些细碎的日常里悄然发生的。
余茵开始允许尚小花在周末进入她的公寓,一起做饭,或者只是各自看书、处理工作,互不打扰,却又共享着同一片空间的气息。尚小花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份得来不易的亲近,她记得余茵所有的习惯,不再冒进,只是恰到好处地陪伴。
她偶尔也会提起这三年的事,不是诉苦,而是分享。分享她如何努力争取调岗,分享她在新城市遇到的趣事,分享她每一次想联系余茵却又怯懦的心情。余茵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听,不置可否,但尚小花知道,她在听。
直到一个闷热的夏夜,雷雨交加。巨大的雷声炸响时,余茵正和尚小花在客厅看一部纪录片。她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这个怕雷的习惯,她一直没变。
尚小花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孩子:“别怕,我在。”
余茵的身体起初有些僵硬,但在下一个更响的雷声传来时,她终于放松下来,将额头抵在尚小花的肩头,双手紧紧抓住了她腰侧的衣服。
“你知不知道……”余茵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你刚走的那年夏天,也是这样的雷雨夜……我一个人在家,吓得睡不着,给你打电话……你关机了……”
尚小花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穿,痛得她瞬间收紧手臂,将怀里的人更深地拥住。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三个苍白无力的字,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才知道,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空里,余茵曾因她而承受过那样的恐惧和无助。
“我恨你……”余茵的声音带着哭腔,抓着她衣服的手更用力了,“尚小花,我恨死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尚小花任由她发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是我混蛋,是我不好。以后每一个打雷的晚上,我都陪着你,我保证。”
窗外的雨声哗啦,雷声轰鸣,但屋内相拥的两人,却仿佛找到了隔绝风雨的港湾。余茵的泪水浸湿了尚小花的衣衫,那积压了三年的委屈、恐惧和怨恨,似乎也随着这场大雨,一点点地被冲刷、流逝。
雨势渐小,最终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余茵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她轻轻从尚小花的怀抱里退出来,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尚小花没有追问,只是去浴室拧了热毛巾递给她,又去厨房热了杯牛奶。
“喝点牛奶,会睡得好一点。”
余茵接过温热的牛奶杯,指尖传来的暖意似乎也流进了心里。她抬起头,看着尚小花在灯光下温柔而专注的侧脸,忽然轻声说:
“尚小花。”
“嗯?”
“你的‘表现’……我看到了。”
尚小花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余茵的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神却清亮而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温柔。
“所以呢?”尚小花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她小心翼翼地问,声音因为紧张而发紧。
余茵没有直接回答,她低下头,小口地喝着牛奶,直到一杯见底,才将空杯子放在茶几上。然后,她站起身,走向卧室,在门口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明天早上,我想吃巷口那家的小笼包。”她说完,便关上了卧室的门。
尚小花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随即,巨大的、汹涌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没有追上去,没有再多问一句,只是一个人站在客厅里,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又哭又笑,像个傻子。
她知道,她漫长的“刑期”,终于看到了尽头的光亮。她的余茵,正在用她的方式,向她敞开那扇紧闭已久的心门。
而她要做的,就是明天一早,去买最好吃、最热乎的小笼包。用余生所有的时间,去兑现她“好好表现”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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