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的兰城,开始飘起细绵绵的寒雨。离开苍水也才一月余,燕淮之只觉身边空荡荡的,好似离开了好些年。
竟是莫名觉得,物是人非。
“是越溪。”容兰卿低声道。
冬至之时又是阴雨绵绵,城中的人不多,燕淮之也正喜欢着这样的天气。与容兰卿出门时,却正见到迎面走来的越溪。
燕淮之望去,见到越溪一身轻甲,青丝束起,不似旁的女将军那般英气逼人,因着面上的淡淡笑意,总是给人极易亲近的感觉。
她身侧跟着几个兵士,应是刚巡城而来。燕淮之慢慢停下脚步,尔后还是朝她走了去。
“长宁公主。”越溪的声音也总是清亮有力的。她很远便见到了燕淮之,本是因着手下误了事而不悦的神色,很快散去。
“越大小姐。”
“你何时来的兰城?为何不来府中寻我?”越溪边说着,瞧了瞧四周,并没有景辞云。奇怪道:“郡主呢?”
“她在北留。”
“嗯?她居然放心让你一人来此?”越溪十分诧异。在苍水时,景辞云还要时时刻刻看着燕淮之,今日却让她独自一人在此。越溪心觉奇怪,但也并不打算多问。
“嗯……”燕淮之并未多言。
她卸下腰间的佩剑递给身旁兵士,道:“你们先回去。”
“是。”兵士行了礼,很快离去。
“长宁公主,你如今住在何处?既是来了,我也要尽地主之谊才是。免得郡主来了见我招待不周会怪罪。今日正好冬至,我请你去誉丰楼吃酒!”
“越大小姐太过客气。”
越溪侧首看她,笑着摇头:“这不是客气,这算是为自己的好友接风洗尘。”
燕淮之轻挑眉头,好友一词在她的生活中并未出现过。就算是容兰卿,也只是将她当作主子,并不平等。
见她未回话,越溪又道:“此言唐突了些。不过我对长宁公主一见如故,还是挺想交你这个朋友。不知长宁公主可否赏脸呢?”
“自是荣幸。”燕淮之依旧平静,但是对着越溪,那不冷不热的态度都莫名缓和了许多。
越溪笑开了眼,抬手道:“请。”
容兰卿跟着走了几步又不经意回首看向身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她身侧而过时,斜眸瞧了她一眼,脚步不停,只是目光又在燕淮之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容兰卿的目光随着那男人而动,又见一撑伞的女子迎面走来,似是不小心地撞向了燕淮之。越溪离得近,很快将燕淮之拉开。女子表了歉意,退了两步后又撑着伞离去。
容兰卿感觉那女子身上总有一股血腥气,转眸瞧向她撑伞的手时,敏锐地瞧见她那手背上,沾有血迹。容兰卿默默将此人的脸记住,只不动声色的依旧跟在燕淮之身侧。
前往誉丰楼的路上,身为杀手的容兰卿感觉这一路上都奇奇怪怪,好似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是燕淮之所言的那双眼睛吗……
“我们到了。这誉丰楼的酒很香醇,可以试试看。”越溪边走边道。
“好。”燕淮之点点头,正要随着越溪进去,却见一个孩童蹦跳着,与越溪擦身而过,先她们一步走了进去。
越溪在门口突然站定,揉了揉额头。燕淮之询问了一声,她浅笑着轻轻摇头,领着燕淮之走了进去。
雅间之中,越溪将那酒盏放在燕淮之面前:“尝尝吧。”
杯中酒十分清澈,若细闻,倒是能够闻到一阵清清酒香。越溪毕竟是军中之人,这种酒不会太醉人,但也能解解馋。
燕淮之望着那杯中酒,有些出神。她见到那清澈的酒中,竟是倒映出景辞云的眼睛,是亲和的,充斥着轻轻笑意。
她不由自主地抿唇淡笑,只又见那亲和慢慢收回,连带着那笑,都十分戏谑。
燕淮之猛地收回手,忙将那酒盏推离了些。
“怎么了?”越溪问道。
“没事。只是今日出来太久,兴许是受了寒,有些不适。”燕淮之又不自觉地瞥向那酒盏,秀眉一蹙,揉了揉额头,甚觉头疼。
这些时日,她常会见到这些。不一样的景辞云,让她的思绪有些混乱。
越溪看出她的分心,沉默着饮下两杯酒后,依旧浅浅笑道:“需要为你去请大夫来吗?我倒是认识一位大夫,手到病除。”
越溪说着,神色慢慢变得暗淡,无意识低声道:“若那时她在……殿下也不会……”
燕淮之双耳灵敏,听到了她的低喃。与弋阳有关的大夫,只有一人。
“此前我的手受伤,幸得长公主府中的宁大夫救治。连她也无法为长公主诊治吗?”
越溪轻轻摇头,叹了声气:“那时她不在。我记得殿下与宁大夫有过争执,那次之后宁大夫便离开了。若是没有那次的争吵……”
越溪越说着,心中便越是酸苦。她连着饮下好几杯酒,有些无力地揉了揉额头。
“因何争执?”
“具体不知,只知道宁大夫提起了郡主。”越溪叹了声气,又饮下一杯酒。
“其实殿下本意,是想要将你嫁给我。”她说完,无奈的笑了一声。
“可是我并未应允。”
在攻破大昭的两月后,景礼太子便在弋阳召她之前告知,弋阳有意赐婚,而那人便是大昭公主。
越溪起初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既是殿下赐婚,无论是谁应下便是。但是景礼太子道出娶这亡国公主的其中利害关系,那可是前朝公主,并非是普通人。
越氏又掌权之重,她也害怕会因此害了弋阳。故而在弋阳询问她的意见时,毅然拒绝了。
弋阳并未强迫,此次之后,燕淮之便一直被软禁在玉华宫之中。
“当年我拒婚之后,郡主想要求娶。但是殿下不允,反而呵斥了她。想来,是那时的郡主太过年幼,殿下觉得赐婚太早了吧。但是谁也未能料到,最后你还是成了她的。”
那时的景辞云便已有了此心?燕淮之怎么都料不到。
素日里的越溪并不会醉酒,只是这闷酒太过醉人,她起身时,身子轻晃。燕淮之抬手欲扶,被她摆手拒绝。
“不必,不必。”
越溪刚走了一步,身子突然一软,倒在了地上。燕淮之轻抚着那始终未动的酒盏,听到门外响动。与容兰卿一同走进来的,是方才在誉丰楼门口遇见的孩童。再细瞧,那哪是孩童,而是一个矮奴。
矮奴行了礼,沧桑的声音慢慢道:“应大人让属下在此等您。”
“老师有何指示?”
“越大小姐喝醉了,公主应当好好照顾她。”
置于桌上的手指微动,燕淮之只瞧了站在门口的容兰卿一眼。容兰卿走上前将越溪抱起,转身走了出去。
燕淮之也起了身,道:“请转告老师,我会的。”
走出誉丰楼时,绵绵细雨已停,城中因此多了些人出来走动。天刚破晴,微冷的阳光照射而下,正落在燕淮之的脚边。
她缓缓伸手,正要触到那阳光时,被突如其来的黑云拦下,又是阴沉沉一片。纤白的手微僵,只能慢慢收回。
容兰卿抱着越溪,转身之际竟是又见到那撑伞女子。她正站在不远处的茶摊前,一直瞧着她。
容兰卿有些疑惑,与那女子擦身而过时,不知为何竟是想起了凤凌。当又走了几步,容兰卿停下脚步回首时,那女子已悄然消失。
“兰卿,怎么了?”
“没事。公主,我们要将她带回去吗?”
燕淮之看向越溪,苦笑着摇头:“走吧。”
没入人群中的撑伞女子身后,不经意间又多了两人。其中一人凑近了身,低声道:“大人,我们需要告知公子,长宁公主在此吗?”
那玉眸浮出轻笑,摆了摆手:“无需。我们是杀手,又非暗网。都回去洗洗,回北留。”
“是,大人。”
“大人,应箬的那几个探子处理完了。”另一人紧接着说道。
“嗯。若北境那边有动静,随时告知我。”
“是。”
方才放晴的天,突然又下起了绵绵细雨。三人的身影彻底隐没于人群之中,方才那身材高大的男人看了看远去的三人,又转头看向燕淮之离去的方向。瞧了瞧四周,从怀中拿出一支响箭,射向慢慢被乌云笼罩的天。
冬日细雨好似比雪还冷,冷风只轻轻那么一动,便会让人觉得这雨刺骨得疼。景嵘眼看着那本笑意盈盈的脸慢慢凝固,唇角有些僵硬地上扬,清眸被冬日的寒气逐渐覆盖,只听见那茶盏从她手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嚓声。
景辞云缓缓松了手,将那茶盏放在桌上。景嵘的目光也随着她的手放在那茶盏上,没有倚靠的茶盏,很快四分五裂。
“好一个,醉酒留宿。”微微有些低冷的声音嗤笑一声。
景嵘抿了抿唇,清嗓道:“只是留宿罢了,她们是……”
景嵘本想说是好友,可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越溪与燕淮之如今都是一见如故的地步,都能留宿了?何况那可是在兰城,又非别的地方。在自己家还需在他人的住处留宿?
见着景辞云那脸色越来越沉,景嵘赶紧转移了话头,道:“对了,今日在朝上,况大人举荐我去天境司任职。父皇应允了。”
冷沉着的脸色微动,景辞云将那信慢慢揉作一团,抬手丢入廊下的水中。
景帝有意让景嵘直接进入天境司。想必是想着就算朱雀令到手,天境司中也不会全然听从天子之令。
依着景嵘与自己的关系,让他入天境司慢慢揽权,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景辞云的目的是想让景嵘能够尽快成为储君,他应当像景礼太子那般,怎可只掌有天境司。
“也罢,你便先依他的去天境司。待你冠礼后,我要先去兰城一趟。等我接了长宁回来,再与你细说今后之路。”
“只是那朱雀令我已交给了父皇,我们该如何再重掌天境司?”
“呵,天境司早不如母亲在世时的模样了。陛下,莫被天境司中的人反将一军便好。”
“是那司卿叛变了?”景嵘立即问道。天境司的司卿,手持天境司的财权,还有以一当百的亲兵,若他成了叛徒,那会十分棘手。
“这信中提起,应箬的探子死于城郊,杀人者,用的是杀手营特有的血骨针。”
“应箬竟是又盯上了兰城?她到底想做什么?可知皇姐何时会回来?”
“很快。”
冰冷的雨逐渐被雪替代,冬至之后的北留,偶尔会飘来小雪。景嵘抬头望天,轻声道:“阿云,又下雪了。”
景辞云瞧着那很快融化在桌上的雪,轻嗤一声:“你倒是躲过了今年的北留……”
*
冬日的兰城与北留不同,雪倒是见得少,只常会阴雨绵绵。越溪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一处陌生之地,转眼见到燕淮之正坐在桌旁看书。
她十分专注,深邃的眸微垂,纤白的手轻轻拂过书页,越溪的目光也随着她的手而动。屋外的雨已停,一滴雨水从檐上滴落,啪嗒轻轻一声,与那小小积水汇聚。
“长宁公主。”
翻书的手一停,燕淮之转首瞧去,浅笑道:“越大小姐,你醒了。”她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倒了一杯茶走向越溪。
“你昨日喝醉了。”专属于她的清香扑鼻而来,似是春日的风一般柔和。越溪呼吸一滞,又匆忙往后躲开。她小心接过燕淮之递来的茶盏,握在手中。
“劳烦了。”越溪低垂着眸,未如往日那般心无旁骛地瞧着她。
“昨日你提起了宁大夫,也不知她现今在何处?”
“她常年在边境医治百姓,我也不知她如今走到了何处。你要寻她?”越溪收敛了心神,抬头问道。
“当年幸得她的医治,我这双手才得以好转。此前没有机会,如今想要亲自向她道谢。”
越溪点点头,道:“我让人去寻寻,她并未掩盖踪迹,很快便能寻到的。”
“多谢。”
二人突然沉默,越溪微抿着唇,看向手中茶盏:“那……那我先回府了。”
“好。”燕淮之一如往常般平静。
越溪离去后,容兰卿走上前,问道:“公主当真,要答允应大人,与越溪……”
“老师想共度一生之人并非是我。”
容兰卿一怔,燕淮之自小便倾慕应箬,而燕淮之的母后正也有意。若非国破家亡,她们兴许是会成亲的。
但是自应箬为了让景辞云染上那仙灵霜,不惜伤了燕淮之后,容兰卿便知在应箬的心中,燕淮之并非唯一。
“既是如此,我也不会成为她的傀儡。”燕淮之边说着,边将桌上的茶盏一只只摆出。
“我无法放下灭国灭族之仇,但也不能与老师同谋,让她知晓我有异心。”
“但越氏对弋阳长公主誓死效忠,就算那兵符真的在越氏手中,越溪也不可能将兵符拿出。”
“并非越氏。”
“是景辞云?可她就算再在意你,怕是也不可能将她母亲打下的江山拱手相送。”
“有关阿云……我尚有一事需要确认。待确认好,才能知晓……”
“如今那朱雀令也到了景帝手中,他对兵符必定是志在必得。储君一日未定,朝中便一日动荡。他们南霄皇室的权位之争,我们又有多少胜算?”
燕淮之慢慢将最后一只茶盏摆好,包围了正中的茶盏。
“兰卿,我并无退路。”
容兰卿只犹豫一瞬,很快道:“我们手中无人,要如何才能脱离应大人的掌控?”
“寻到老师的藏兵之地。”
应箬想要复国,那便不可能只依靠那久寻不到的兵符。她必须要有忠于自己的军队,待寻到时机,便会带着那些忠于前朝的军民,揭竿而起。
只是想要拥有一支精锐军队所耗之大,无法一朝一夕建立。而那仙灵霜获利之大,正能成为养这样一支军队的军资。利用方家牟利,便是最佳之选。
七年,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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