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淮之从容兰卿的屋中出来后,已过了两个时辰。
彼时的景辞云无力靠坐在地,眼眸无神,脸色还有些苍白,似是刚大病一场。燕淮之见状,疾步走了过去,蹲下身问道:“阿云,你怎么了?”
清眸微动,景辞云缓缓看向燕淮之。她张了张唇,未言。
燕淮之犹豫了一瞬,试探性地轻唤道:“景辞云?”
冷白的手缓缓抬起,轻握住燕淮之的手腕。她的眼底逐渐泛红,嘴唇翕动着想要回答,只是那喉咙之中仿佛被紧紧压着石头,说不出话来。
初春的寒风好似比任何时候都要刺骨,握着燕淮之手腕的手缓缓用了力气,她坐起了身,慢慢道:“长宁……我……在。”从牙关中硬是挤出来的话,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
燕淮之本沉重的心瞬间一松,她捧起景辞云的脸,再次道:“景辞云,景辞云,是你吗?”
景辞云的脸色逐渐变得僵硬,她有些不可置信,很快瞥过首避开了她的视线。
“你回答我,是你吗?”燕淮之强行将她的脑袋掰过,问道。
“长宁,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有气无力,想要推开燕淮之试图自己起身,只是身子无力,撑在地上的手有些发颤。
燕淮之也未再问,抓住了她的手臂:“我扶你回房。”
景辞云紧要着牙关,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她紧紧揪着燕淮之的衣袖,急声道:“长宁,你快走!”说完这句话后像是要了她半条命似的,身子很快无力倒下。
“阿云!”燕淮之立即将人扶住,揽入怀中。景辞云靠在她的怀中,紧抓着燕淮之衣袖的手还未松,清眸便已缓缓睁开。瞥眼见到一旁滚落的瓷瓶,她伸长了手去够,在燕淮之还未发现时将那瓷瓶握在了手中。
“长宁……”
“你方才怎么了?”
景辞云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她并未立即回答,而是闭眼了一瞬,又缓缓睁开。
“老毛病了,无碍。”说完后她又笑着问道:“长宁,你是在担心我吗?若是那一刻我死在你面前,你会不会哭?”
“莫要胡言。”燕淮之皱起了眉头。
“我并未胡言,我只是想知晓若我死了,你会不会哭?”
“你不会死。”
景辞云不在意地笑了笑,轻轻摇头。
“你就一直等在外面?风大,你也不觉冷。”她将景辞云扶起。
“我都说了要在此等你的,若我离开,你回头时不就看不见我了吗?”
幽深的眼眸轻动,随着春日的风缓缓溶解,泛起轻轻涟漪。她并未如往常般隐藏自己的情绪,垂眸低笑,轻嗔一声:“傻。”
扶着景辞云回屋坐下后便倒了一杯热茶递上:“先暖暖身子,我遣人去寻大夫来。”
“不必,缓缓便好。长宁,你陪我坐会儿吧。”景辞云拉着她的手,然后又伸臂一环,将人抱在腿上,伏在她的身前深吸一口气,缓缓闭目。
燕淮之轻抚着她的脑袋,道:“景辞云,你哭吧。”
景辞云不明:“什么?”
“你哭吧。我会在你身边,不会有其他人见到的。”
景辞云一时有些发怔,本就天生的冷脸,在此刻随着开始泛红的眼底变得柔和,又有些无措。
“你说……什么?”向来低冷的声音有些微颤。
“我怎会哭。”
“景辞云,我好想去垂钓……”燕淮之轻叹了一声。
景辞云犹豫了许久才抬手回抱住她:“那等我们回去了,便去垂钓。”
“那你现在哭吧。”燕淮之似乎十分执着于让景辞云哭这件事情,又道。
本有些沉闷的心悄然有了变化,景辞云笑了一声:“我哭了你有何奖赏?”
“那便赏你——一个吻。”
凤眸慢慢放在了她那因吐血还有些鲜艳的唇上,缓缓低首……
*
嫡公主大婚,更是天子钦定的亲事。十里红妆,满城都系上了鲜红的绸带。想沾沾喜气的,也会将自家灯笼换成喜庆的花色。遍地鲜花,红包更是逢人便给。
身着墨衣戴着斗笠的女子衣裳上混了厚厚的一层泥土,手中拿着方才喜娘硬塞给她的红包,神色黯淡。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唢呐锣鼓声齐鸣。她紧紧捏着手中红包,最后扔在地上,转身离去。
景闻清是公主,自是以她为主。身着大红喜服的凤凌透着眼前那朦胧的红,握着那红绸,踩在那喜垫上,一步步走向大殿。
就算是大婚,景闻清也依旧戴着那张墨黑的兽纹面具,发上代表着喜庆的红绸也没能压住她眼眸中的冷肃。
景帝端坐殿上,严肃的神色有所缓和。然这父女两的眼眸极其相似,总让人不敢多瞧,不敢造次。
当二人走上大殿后,礼部的女官开口道:“一拜,苍天为证,地为凭,天长地久。跪——三叩首。”
被红绸所牵的二人同时犹豫,随即缓缓跪在那喜垫上,俯身三叩首。
“二拜,敬陛下,养育恩重如山。跪——三叩首。”
二人转过身,又跪在那喜垫上朝着景帝叩首。
“三拜,新人对拜,自今后风雨同舟,白头偕老。跪——三叩首。”
二人在女官的示意下互拜,只是凤凌先行跪下行礼后,景闻清却一动不动。她凝着凤凌许久,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观礼的群臣低语不解,女官瞧了一眼景帝,走到景闻清的身侧,低声提醒:“五公主殿下。”
景闻清看她一眼,随后慢慢跪下,也向凤凌行了礼。
三拜九叩首之后,女官便呼声道: “礼成——!”
被宫女扶着起身的凤凌突然有些站不稳,景闻清眼疾手快去扶,却被凤凌躲开了。她皱起眉头,强行拉住了凤凌,将人搂入怀中。
“小心些,娘子。”
凤凌瞪她一眼,却又不得不任由她搂着。拜完了堂,二人便乘着喜轿离开了皇宫。
公主府中的红绸锦色随风飘舞,鲜花遍地。红烛轻燃跳动,洋溢着喜悦。桌上摆放着成亲所需的食用之物与合卺酒。
女官在临去前特地点燃一支香,又特地提醒,新婚一定要喝这合卺酒,表永不分离,同甘共苦。还要用秤杆挑开喜帕,是表称心如意。
待众人都离去,景闻清这才走上前拿起放在床边的秤杆,正要挑开那喜帕时,停下了。
“你为何会应允?”她突然问道。
也不知是凤凌累到不想开口。还是她不愿开口,景闻清等待许久都未等到她回答。
喜帕揭开时,见到那双如桃花般潋滟的眼眸正瞧着她。景闻清无意识紧握住了手中的秤杆,仅那一眼,她便有些不自然地撇开了视线。
她站在凤凌身侧好一会儿,转眼见到桌上的合卺酒,这才放下手中秤杆,走上前拿起那两杯合卺酒。
她并未递上,只是问了一句:“喝吗?”
“不喝。”此刻倒是开口了,往日那风情万种的调笑声压低,冷淡至极。
景闻清未再说什么,背过身去,掀开了面具,喝下这两杯酒后,又将酒盏放回原处。
一人喝了两杯合卺酒,她只留下了快要燃尽的红烛。依旧戴好了面具,解下腰带将衣裳脱下,整齐放置一旁。独留纯白里衣,坐在凤凌的身侧,一副我要睡下的模样。
女官亲手点燃的香,也正缓缓燃烧,逐渐围绕整个房间,让人有些燥热。
这两个人谁也不言,喜庆的屋中也没了方才的喜悦之色。二人这身上皆是寒意,冷冷清清的,与冬日也没有什么两样。
屋中静谧,景闻清突然抬手,慢慢为凤凌卸了钗环,又道:“你依上令而来,既是不敢反抗,那便只能接受我。”
置于膝上的手缓缓握紧了些,凤凌的神色愈发僵硬。钗环不多,重要的只是景帝钦赐的凤冠。
凤冠取下后,一头青丝散落,妩媚动人。景闻清刻意避开了她的脸,目不转睛的又取下她的耳坠,仿佛这对耳坠在她眼中才是宝。
将一切首饰都整齐放在桌上后,这才又走回,动手为她宽衣。凤凌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我知上令不可违,但我心有所属,也不可负她。”
景闻清沉默着将手抽回,她抬眸望向门外。女官是景帝特地派来的,正在等待着结果。
她犹豫了许久,抬手时,放在脑后。解开绑着面具的皮扣,修长的手扣住那兽纹面具,缓缓取下。
只那面具下,并非有惊骇伤痕,而是一张绝丽无暇的脸庞。与景帝极其相似,但细瞧之下,也有几分弋阳的风骨。
她有些强硬地按住凤凌的肩,试图将人往下压。凤凌立即扣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则撑在床上,以防被她按倒。
“凤凌,我们成亲了,是明媒正娶,是天子赐婚。”景闻清蹙眉。
“我说过,我已心有所属。”
“但我也说过,你无法违抗上令。”
东宫之中,观礼之后的景傅见到那满地狼藉,轻笑着摇头:“太子妃怎这般大的火气,今日是五妹大婚,你怎也不去讨杯喜酒来吃?”
薄青晏冷觑着他,道:“三皇子自己都求之不得了,还有闲情来管我的事?”
“正因如此,我才来找太子妃的。”
景傅走入殿内,随手捡起地上的金簪。
“若太子妃能应允我此前的提议,你想要的自然也是手到擒来。”景傅边说着,慢慢将那支金簪摆在薄青晏的手边。
薄青晏瞥向那支金簪,紧攥着的拳缓缓松开,神色渐平。
“阿云如今眼中只有那长宁公主,还因她几次抗命。只要长宁公主说几句枕边风,阿云又怎会帮珉儿称帝?更何况,阿云根本不会谋逆!”
“此事太子妃无需担忧,燕淮之的亡国灭族之仇怎会不报?父皇也一定会想方设法的除掉这样的威胁,阿云为了阻止,唯一的法子便是让一个她信任之人称帝。她此前费尽心思想要让七弟为储,便是此原因。”
“太子于她何其重要?七弟被杀,她一定会不惜代价扶持珉儿,甚至还会让司卿现身,将天境司交给珉儿。只要她动了此心,南境的那些个将军,越氏,不就能成为珉儿的后盾?珉儿称帝,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可是闻清……”
“称帝的是珉儿,五妹与太子可是一母同胞,那是她的亲侄儿,她自是不会让珉儿成为反贼吧?届时,让珉儿将五妹留在宫中。天长日久的,太子妃不就能回到从前?”景傅的语气轻轻,却是正中薄青晏的心。
她沉默了许久,瞧着那满地狼藉,想到景闻清的大婚与她的冷言冷语便十分不甘。她嫉恨一个莫名而来的女人,竟能这般轻易的与景闻清成婚。
“如今朝中人想要你为储之臣那么多,你又为何要扶持珉儿?”薄青晏并不会因此不甘,被景傅牵着鼻子走,遂问道。
景傅笑着摇头:“我说了,为了燕淮之,阿云会选一个信任之人称帝。就算父皇真立我为储,阿云也会想法子将我拉下这个位子。她拥立珉儿已成定局,而我想要的是什么,太子妃不是很清楚吗?”
薄青晏仔细思索着,景傅的话她不会全信,但因景闻清的突然大婚,让她也不得不应允。
“珉儿称帝,你又能与五妹再续前缘。杀了燕淮之,彻底灭了前朝余孽的复国念想。而我,便也能得到阿云。皆大欢喜啊,太子妃。”
从前的景辞云:要让燕淮之哭,要她跪着哭!
后来的长宁:“景辞云,你到底哭不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2章 你哭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