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针扎的第二日,景辞云还是跟着燕淮之来了。宁妙衣早早等候,所有的东西都已备好。燕淮之询问能否再做些药丸,宁妙衣只点头,并不应答。
燕淮之又带着景辞云走到内室的床榻上,宽衣之后,宁妙衣便拿着银针走了过来,依旧先给了一颗药让她吃下,然后继续行针。
景辞云一直盯着宁妙衣,她扎针时,景辞云的身体都紧绷了起来,清眸警惕地望着她。
“你若一直这般紧张,我的针可就拔不出来了。”宁妙衣睨她一眼。
“景辞云,你放松些。不然会很疼。”燕淮之走上前,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像极了哄孩子吃药。
景辞云只得慢慢放松下去,只是眸中依旧警惕。只要宁妙衣有其他动作,她会立即将人掐死!
“此时我若想杀你,只需一针,你便会成为残废。”宁妙衣悠悠开口,似是知晓她心中在想什么。
景辞云瞪了她一眼,几根银针入体,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痛。趋于酥麻,转动银针时,微微有些酸胀。
待行针结束,景辞云感觉到丹田处热乎乎的,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莫名的气,感觉这身子好似轻盈不少。
果然医术精湛。
她在心中默默想到。
“今日不必药浴,你们离去罢。”宁妙衣收了银针离去。
“宁大夫今日好像十分冷淡。”燕淮之奇怪道。今日的宁妙衣话这么少,行针也没有昨日那般久。
“呵,她对我还能热情得起来就见鬼了。”景辞云爬起身,慢慢将衣裳穿戴整齐后,仔细观察着这内室。
此地是宁妙衣专门用来为病人施针之处。药材倒是不多,一些医用的器具倒是很多。
景辞云拿起一把小刀对燕淮之道:“长宁,你瞧这把刀。刀身纤薄如柳叶一般,这是专门用来剖腹的。有人体内会长一些奇怪的东西,又或需要放血都需要这样的刀。全南霄仅此一把,是我母亲命人专门做的。与我那柄软剑,是出自同一种材料。”
“那软剑是长公主为你打造的?”
“嗯,算是生辰礼。”景辞云放下手中的小刀,转而又拿起一根长长的银针,比普通银针要粗上一些。
“这东西这么长,用来做什么的。”她比划了一番,发现这根银针居然和自己的小臂一样长,令人窒息。
“是用来扎你脑袋的。”宁妙衣又拿着一瓶新药走来,冷冷道。
景辞云立即放下手中银针,朝燕淮之走去。
“这药是昨夜做的,不多。药材暂时没有了。”
“多谢宁大夫。”燕淮之客气道谢,接过那瓶药。
二人走至门外,宁妙衣突然开口叫住了燕淮之:“燕姑娘,其实溪儿更适合你。”
“宁妙衣!”景辞云大声呵斥。
“多谢宁大夫,但我心有所属。”
“好自为之。”宁妙衣说完,转身回了药室。
今日的宁妙衣实属奇怪,燕淮之说不上来,感觉她好像有事瞒着,还又莫名其妙提起越溪。
“长宁,我有些头晕……”景辞云揉着脑袋。
“那去睡一觉,走吧。”
待二人上了马车离开,那黑袍人才慢慢现身于门口。他瞧了片刻,等马车消失在眼前后,这才进了药室。
“那些前朝余孽都已经要起兵造反了,宁大夫怎还向她提起越溪?让长宁公主嫁给越溪,这不是让朝廷怀疑越氏意图造反嘛?”
黑袍人今日带着一张山羊面具,大摇大摆走进,坐在宁妙衣的面前。右腿搭于左腿上,双手搭在扶手上,指腹十分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宁妙衣手中准备着的药材未停,也不回答。见她不言,那黑袍人便又道:“沈浊是一把好刀,但她不能在长宁公主手中。十安性子弱,又保不住自己。待明虞也知晓是她杀了长公主,那她,可就是真正的人人诛之了。”
“她不能死。”宁妙衣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哦?何解?”黑袍人放下了右腿,微微倾身。
“她应当赎罪。”
景辞云在马车上沉沉睡下,以至于回去后,燕淮之唤了好几声她都不应,就像是昏睡了过去。无奈之下只能又唤了沈休来,将人抱了回去。
为景辞云宽了衣后,开门离去。沈休正在外头静候,见她出来,立即行了礼。
“还没有兰卿的消息吗?”
“有,半个时辰前才收到信。”沈休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上。
那信上写了她正准备前往北留,会尽快回来。收到她的信,燕淮之并未放下心。她怀疑应箬可能会动手,遂对沈休道:“北留皇城如今已是波诡云谲,深不可测。我怕她此去会有危险,沈休,你去北留帮她。”
沈休是应箬派来监视她的,但燕淮之的身边只有容兰卿一人,想要有自己的势力,仅此还不够。
以沈休为拉拢的第一人,她其实已思索了许久。八年前,陈文连提出让她奉国玺,行废立。
沈家大人,也就是沈休的父亲是第一个出来反对的。他觉得国已破,头可断血可流,绝不可降,当以死明志。他那时,甚至要亲自动手杀了自己。最后自尽于大殿。
经此前的试探,她便知沈休非唯应箬为上。
“可是公主您一人在此,属下不放心。”
“你快去快回即可。”
沈休犹豫了许久,这才点头应允:“那公主,您在此等候。待我们回来,便去东州。”
“嗯。”
离近惊蛰,总会察觉到风声的骤变,阳气上升。只是深夜之时,冷冷寒气还未全然散去。景辞云已昏睡了一整日。翌日,越溪又带来了景帝的诏令。
“陛下说要让郡主尽快回北留,待郡主醒来,还是要劝劝她。再留兰城,陛下怕是要派禁军来强行带人回去。”
“那待她醒来,我告诉她。”话落,突然听见屋内沉沉咚的一声。燕淮之立即转身走去,见到景辞云正趴在地上。
“景辞云!”她快步上前,将人扶住。
“长宁,仙灵霜给我。”她紧紧抓着燕淮之,感觉身体巨蚁啃噬骨髓,耳旁的尖叫声与嘶鸣声让她忍受不了。
“快给我!!”
燕淮之再次去寻宁妙衣时,她已离去了。宁妙衣的突然离去,又加上前日她异常的反应,燕淮之不得不去寻了别的大夫。
她将宁妙衣给的药丸给那大夫查看,发现第二日的药中有大量的仙灵霜。但第一日的药中,才是真的用来慢慢医治仙灵霜的药。
短短一日宁妙衣便改了主意换药,除了她已知有关弋阳之死的真相,便无其他。
只是她不知,宁妙衣是从何处得知?她又为何突然提起越溪……
再次服用仙灵霜之后的景辞云,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她分不清人,时常缩在桌旁,嘴中一直喃喃自语。时而与自己对话,十安的严厉呵斥,沈浊的狠戾无谓。
燕淮之凑上去听时,听见了几个名字。不过她好似深陷于那几个名字之中,想着,许是她曾认识的人,或是仇人,又或是朋友。
燕淮之又去找了好几个大夫,都说这仙灵霜成瘾之人太难治。唯一想让他们不那么痛苦的法子,便是不要断药。
此时的景辞云是绝不能回北留,又只能让越溪莫要声张。越溪挑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下人,专门来照料。
突然的药瘾让燕淮之怀疑是有人刻意而为,然那人,许是知晓景辞云的病症。
燕淮之将宁妙衣之前的药给她服下,想着待她清醒过来再去寻别的大夫医治。
惊蛰前后春雷乍动,惊蛰过后的一日便落了雨。滚雷余音不绝,雨水催着万物生长。那双浑浊的眸被雷鸣陡然惊醒,她突然抓住了燕淮之的手腕,凝眉望着她:“长宁,你与宁妙衣的交易,是什么?”
“是查出当年,长公主之死的真相。”她如实道。
景辞云从喉咙处发出轻轻冷笑,慢慢放开了燕淮之,倚靠着床头:“那长宁,你觉得真相是如何?”
“长公主权倾朝野,自是惹人嫉恨。你们的陛下,便是疑犯之一。”
“之一?”
“太子景礼,三皇子景傅,四皇子景恒,中书令,皆有可能。”
“你没有怀疑过我吗?母亲临逝前,只有我在她身边。”
燕淮之轻蹙起了眉头。
“那日是除夕,齐公公来府中告知我母亲毒发,想要见我。我自是欢喜。可入宫后,她却要赶我走。我当时恨极了她,我分明那般期盼见到她,可她却偏偏不待见我!既是不爱我,又为何要寻我?我当真……是不明白。”
天边雷动,这让景辞云回忆起多年前的事情。
“每逢除夕她都将我留在府中,我便总会因此与十安大吵。那日除夕……她终于,是与我在一起。”
她轻轻捏住了燕淮之的手指头,左手往上,捏住她的下巴:“我亲手杀了她,如此,她才能永远,永远与我在一起。”那清眸中透着戏谑的笑,声音缓慢而清晰。
“长宁,你也应当与我,永远在一起。”
*
亡国之后的每一日,燕淮之都被噩梦缠身,无法安眠。
她总梦到宴上的讥笑与不安好心的凝视,被杀死的亲人。父兄怀中抱着的,是他们自己的头颅。
他们都在责怪着,为何你还不去复仇。
还有景帝在除夕夜那虚伪丑恶的嘴脸,他也用帷幔试图绑住她的手脚,就如今日这般,被景辞云用铁链锁住了双脚。
她走的每一步,那铁链都会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能够随时告知景辞云,她将要去往何处,能够提醒她,又成阶下囚。
这样的长度正好够她走到门口,再踏不出一步。
今日外头刚下过雨,还能嗅到泥土的气息。微凉的风吹动起额旁青丝,凤眸平静地望着院中那颗被雨水侵占的桂花树。
她想起景辞云所言,她常会站在门口望向门外。双脚被锁着铁链,限制行动。弋阳最初不会让她离开房门半步。
她似是见到那时的景辞云,不甘,愤恨。无法平息的火焰正要将她一点,一点地吞没。
“长宁,你醒了。”景辞云笑容嫣然,手中正提着一个食盒。
她大步走来,牵着燕淮之朝那圆桌走去。冰冷的铁链哗啦啦被拖动,燕淮之坐下后,景辞云又将房门关上,隔绝了她唯一能看到外面的媒介。
“长宁,这是刚做出来的。你快尝尝看,若是不喜欢,我再去换。”
景辞云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食物小心放在桌上。又起一只小碗,夹了一只金黄的虾球递上。
“景辞云,你能不能……解开这铁锁?”
被囚禁七年,好不容易摆脱。今日再有这样的束缚实在难以忍受,又何况是被心上人如此对待。
景辞云只是稍稍抬了手中的虾球,那还有些病容的脸庞上,笑容未变,只是语气微凉:“长宁,要趁热吃。”
总是不容人拒绝的沈浊,不如十安那般好说话,燕淮之不能像对待十安那般对待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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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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