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起来就是连绵不断的小雨，不知何时阴云重叠，层层铺开，东大街外店铺紧闭，孟欣故开了小窗，拉了椅子坐在窗边听雨打石瓦的音乐声，斜对面25号的门也关着，他望着出了神，等了很久才从窗里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忙忙碌碌地评点货物。
孟欣故的眼珠子乱转，直到再无身影，他才失望地撤回了视线，继续盯着细雨发呆。
底下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孟欣故头一歪，便知道是谁，他的手一挥店门就开了一个小缝，嘈杂的声音吵得他耳朵疼，他不乐地皱紧眉头。
“你上来的动静小一点。”孟欣故叹了口气。
沈四呵呵地笑着也不在意，手里的伞积了一地的雨水。他自己拖了椅子过来，坐在他的面前，眉间似乎有一股去不脸的愁绪。
孟欣故倒了一杯热茶，让他暖一暖，驱散雨水的寒气。
“怎么了，下着雨还来找我？”孟欣故道。
沈四喝了茶，一抹嘴道：“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我老爹好像在棺材里躺着不舒服，他在梦里说这几天老是一睡就醒不来，连外出找老娘的时间也没有，我老娘去看他的时候，看他很奇怪，连气味都淡了。”
孟欣故在脑海里搜寻旧日记忆，他道：“不用慌，你老爹的阴寿快到了，再过一两个月就有地府的鬼差来接他入地府轮回，对他来说是好事。”
沈四的心放了下来，接着又开始担心，“那老娘能和老爹一起走吗？他们两个已经习惯在一起了。老爹活着的时候为了赚钱养我们也干了一点缺德事情，他入了地府会不会受惩罚，比如入畜生道。”
孟欣故宽慰道：“别担心，你们两父子死着活着都在为地府办事，入了地府，判官的生死簿上会有显示，到时功过以抵消，还能投一个好胎。不过他们夫妻能不能一起离开，等过几天鬼市开我再看看。”
沈四听完恭敬地放下手里的茶杯，马上就要跪下，孟欣故熟练地挥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多少年的交情了，怎么还这么客气。这些虚礼都免了吧。”
沈四听完，眼里含了泪，立刻表了忠心，“只要您需要我，我就听您的。”
天空一声炸雷，雨泼成帘，这雨一直下，没完没了，寒冷砭骨的水会涨起来，漫过一层层台阶，先是把低矮处的店铺淹没，接着才是高出，可总有一日会漫过自己的小楼，把自己一起淹没其中，到那时便是回天乏术，于是在雨还没有下大的时候，就要行动起来。
孟欣故道：“放心，用你的时候多着呢！”
沈四的底气足了，也有自己的一点私心，他傻笑着说：“大人，我还单着呢，生死簿上我什么时候有媳妇？”
孟欣故甩了一个眼刀，沈四立刻噤声，安静离开，走之前还关了门。
人一走，小铺又静了下来，孟欣故喝了一口茶，茶水微凉，曾经也有人问过他自己的天命，那是以天机不可泄露推脱了，可如今是真的不知道。
及至下午，雨小了，25号店门开了一个缝，一个人撑着伞出来，径直入了30号店铺。
孟欣故的目光一直盯着楼梯处，严喻安拎着一个盒子走上来，身上没有一点水汽。
“瞧瞧我找到什么好东西？”严喻安的话里都是求夸夸。
孟欣故笑了，“茶壶或是杯子。”他起身取了一个新的杯子，小炉子里的水一直咕噜，“应该是茶壶。”
毕竟盒子的大小放茶壶更合适。
严喻安知道瞒不了他，来到小桌子前，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梅花壶，壶身嵌着梅花样式，这种茶壶周身有细密的气孔，在茶叶的一呼一吸间，香气慢慢释放，倒出来的茶汤，清冽爽滑。
孟欣故的眼睛一亮，盯着茶壶挪不开视线，取杯子的手转了方向，把压箱底的老物件拿了出来，他走到严喻安身边，严喻安倒茶叶的手一顿，好奇道：“茶杯怎么和茶壶像是一套？”
孟欣故仔细一瞧，茶杯与茶壶上都有梅花纹样且深浅一致，像是同一个地方制造的。
孟欣故道：“许是巧合。”
炉子上的水一开，他就倒入茶壶中，那一刻茶香四溢，从窗户缝里溜出去。
好茶的香味能让人沉寂其中，两人的神情皆柔和起来。
“茶壶是我刚入古董行那年，妈妈买来送我的，今日清理库房发现了这个好东西，你喜欢茶，拿来用正好。”
孟欣故捧着茶杯笑得一脸满足，他要是有尾巴就该摇起来了。
姐姐选的东西就是好！
不知是不是茶水喝多了，半夜孟欣故都睡不着，他能听见客房里的细微动静，这个活人是要在这里陪着自己很多年了，孟欣故也说不上来自己的情绪是什么，倒是不讨厌。
好不容易睡熟，这一夜也过去了。
严喻安随意弄了点海鲜粥，红虾圈成一团卧在中间，鲍鱼剁细了点缀其中，空气里飘着的鲜香，让人十指大动。
孟欣故打着哈欠走来，心里劝告自己不要在晚上喝茶。
严喻安盛了一碗粥，“昨夜睡不好吗？”
“无事，我的觉少。”孟欣故接过碗，一闻就知道这火候与熬的时辰，“你这是一早就出门了？”
严喻安道：“还好今天的海鲜新鲜。”
“下次你多睡一会儿，早上不必这样丰富。”
他喝了一口，米粒软烂粒粒饱满，剁碎了的鲍鱼一粒粒在嘴里弹开，又是他满意的一餐。
严喻安不觉得这是费时费力的事情，这几日骤然闲下来找些事情做。
严喻安收拾了桌面，看他打着哈欠一副困得要死的样子，磨磨蹭蹭地找椅子似乎要睡一个回笼觉。
严喻安从楼上取出一个小毯子，看到柜台角落又睡了一个人影，他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为他盖上。
“你昨夜是做噩梦了？”严喻安低声问道。
孟欣故半梦半醒间，点了几下头，鼻息里是熟悉的香气，他的头一歪彻底睡死了过去。
在他睡着的时候，严喻安轻手轻脚地擦拭展列台上的杯盏，而25号店铺还是关门歇业的样子，库房内重重叠叠的几个大箱子里不知装了什么好东西，一掠而过，便是暗绿色的幽光。
子夜之交，秦执终于有空打来电话，他在电话里控诉严喻安的不仁义，把偌大一个摊子扔给他，自己溜出去玩了，严喻安一边听着，一边站在窗边欣赏盛景。
钟声敲响，东大街四处响起咚咚的梆子声，朦胧的雾气笼罩整个东大街，一点点连串的鬼火在半空飘动，青灰色的石板像是倒了一层水，整个东大街褪去白日的现代装潢，古老的木质阁楼林立，外围的石墙上敷着一层层斑驳的血迹，黑色的藤蔓从墙上缺口处爬了进来，风一吹，藤蔓发出沙沙的声音，死相千奇百怪的鬼陡然飘在大街上，还有一个穿着黑色丧服，拉着锁链的阴差站在角落，威慑那些鬼。
这三日是难得的好天气，不少拮据的鬼支了几个小摊子卖些土特产，大多就地取材，卖些家人烧的衣服，坟头长的中药或是水果。
严喻安看得稀奇，挂了电话站在阁楼上，沿街30个铺子，只有自己的铺子关了灯紧闭，其余门口都挂着鬼幡与鬼灯笼。
来往的鬼都要凑到25号店门口看个究竟，再一脸疑惑地走开。
孟欣故道：“每次鬼市开，街上30个店铺都要开起来，这是鬼市的规矩。”
严喻安道：“那我下个月也跟着开，可我卖什么好呢？”他像是犯了难，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
“慢慢来吧！”孟欣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出了酒楼的鬼喝得脸色发红，他到处闻，看到了楼上的严喻安，脸更红了，他喃喃道：“有生魂。”
几乎所有的鬼都抬起头来看着楼上的严喻安。眼里的光便是一层层的绿色，骇人的鬼气迸发出来，扑到了严喻安的脸上，便是楼下的黑无常也在观察他。
若是平凡人早就吓得昏了过去，可严喻安凭空生出自由感，仿佛他本来就是其中一员，面对这些鬼，他没有一丝恐惧与不安。
孟欣故想还好叶灵岩得听他的，鬼市的事情传不出去。
众鬼抬头仰视，看着他，心底升起一丝恐惧。
孟欣故看在眼里，犹豫了半天，还是走在他的身边，打算为他树威。
“从今日起，这位严先生便是鬼市的客人，所有鬼都不可在外惊扰，见他如见我。”孟欣故话音一落，本想挥手让他们散去。
众鬼似乎在发呆，过了很久，他们一起跪下，朝着他们的方向跪拜三次，然后默默起身，沉默着继续往前走。
这一幕看呆了二人，严喻安投给孟欣故疑惑的目光。
他这是被他们尊敬了还是害怕了？孟欣故好厉害！他是抱了一个粗大腿。
孟欣故轻咳一声，哼唧了半天，“他……他们是从心里尊敬我啊！”说完，他莫名心虚。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孟欣故在心里震惊。
叶灵岩眼见这一幕，神色不明，还是学会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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