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停息地燃烧着的火焰纹，他曾见过的。
便是在一百多年前，他还能自由地进出地府，那时整个地府的结界上都能看见这样的纹路，如果有怨鬼胆敢大闹地府，那饱含了阎帝灵力的纹路就会把他们撕得粉碎，那样的景色曾是每一个地府工作人员的信仰，直到他彻底从地府消失不见，但那仍然值得怀念。
而今天，名不见经传的人间城市，他驻扎了百年的地方突然显现出那神奇的纹路。
孟欣故不得不震惊，他再三确认，“是燃烧的金色双鱼衔尾纹？”
严喻安点点头，他的目光悠远，能看到孟欣故看不到的东西。
最后的梆子声敲响，鬼市的痕迹一点点褪去，那些鬼手里握着孟欣故的馈赠，纷纷颔首行礼，极其恭敬，随着鬼市的消失，他们回到自己的坟茔里沉睡，直到下一次鬼市开启，聚集在这里。
孟欣故的心一紧，目不转睛地盯着严喻安，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惊惶。
严喻安道：“我还能看见那一点颜色，虽然有点淡了。”
孟欣故心里一松，额角的汗都流了下来，一边庆幸一边疑惑。
他到底是什么人？姐姐生的孩子也太逆天了！难怪姐姐叫他看住严喻安，原来他还有这个作用，他一入鬼市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要是姐姐的魂魄现在能离体就好了，他还能仔细地问问。
孟欣故转念又一想，还是算了，要是魂魄频繁离体会有碍寿数，还是平安地活着比较好。
严喻安极目远眺，看的方向明显超过了正常人的范围，孟欣故不敢打扰，突然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像是痛到了极致，嘴里发出一阵阵嘶鸣，一张脸苍白无血色，颤抖着倒在了孟欣故的怀里。
孟欣故连忙哄他去休息，自己则出了门仔细检查，看鬼市的痕迹是不是消失得干净，免得吓到第二天逛街的人。
严喻安这一夜睡的极沉，像是回到了自己的来时路，他坐在一片漆黑中，感受时间的流逝，可无人能与他交谈，他在寂寞与漫长中不言不语，不动不想。直到有一天，一个小鬼头的笑在他的耳旁放大。
这是什么声音？
你是谁？怎么出现在这里，你是人的话要快点离开，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
那你怎么出现在这里呀！小朋友？
我已经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能独当一面帮家里人。你是不小心迷路来的吗？我送你回去吧！生魂在这里待太久的话就回不去了。
不用，我生来就是在这里，你还是第一个与我交谈的孩子。
你那么大只，他们都没有发现你吗？
他们不是你，他们发现不了我。
哦！那我真厉害！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我家里有很多好吃的，我想和你一起分享。
好的。
咦！你怎么轻飘飘的。
严喻安听到最后，发现那个可爱的孩子咬着嘴唇哭起来，眼泪像珠子一般落下，粉嫩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伤心。
看起来真可爱，严喻安想，要是自己有个这样的弟弟一定很疼他，而且要带出去四处炫耀，最好是让孟……孟？
谁？谁！我要想起的是谁？
“你是？”
“杂货铺的老板，孟欣故。”
严喻安猛地惊醒过来，惊恐地环顾四周，摸了摸狂跳的心，意识渐渐回笼。
还好，自己是在二楼的客房，没有封闭五感的黑暗空间，没有孩子，还好他们真的相遇，他在这张床上醒来。
严喻安意识不清，可身体比脑子还要快。
孟欣故听见杂乱的声音，一回头，眼前黑亮交织，单薄的身躯被撞的一晃，还有一点疼。
他没有来得及谴责，就察觉出不对。
严喻安怎么这么不安，闭着的眼睫一抖一抖，抱着自己的手臂在克制，不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孟欣故缓了缓，学着当年姐姐哄自己的样子，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
“怎么了？做噩梦了？”
严喻安听见一声温柔地询问，呼吸声渐渐平稳。
他抱着孟欣故一蹭一蹭地点头，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只有突兀的声音能打破寂静，叮当一声，汤匙落进了白粥里，严喻安回神，愣愣地看着直愣愣的花共秋，四目相对，只余尴尬。
其实真正尴尬的只有花共秋，孟欣故泰然自若地道：“去洗把脸收拾收拾再出来吃东西，先说好我只会做白粥。”
严喻安点点头，听话地入了浴室，水流声传出。
花共秋迟疑道：“这就是你们的日常？”
孟欣故老实巴交地摇摇头，认真地反驳道：“一般都是他做早餐，我负责吃就成了。”
花共秋不知该说什么，花共秋不知道该做什么，她只能茫然地喝粥试图清除掉脑子里的幻想。
死一般的寂静在严喻安从浴室里出来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严喻安给孟欣故使了一个眼色。
孟欣故道：“她是来找你的。”
“什么事情？”严喻安面无表情道，他坐在八仙桌前，面前摆着孟欣故给他盛的粥，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笑得花共秋牙酸。
她一脸受不了的表情，艰难道：“是干妈让我来确认你的死活，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回的严家吗？亲爱的哥哥！”
严喻安嫌弃地看着她，“不要阴阳怪气，你的脸都扭曲了。”
花共秋可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近乎咆哮道：“你还敢有意见，且不说这段时间都是我一个人陪着干爸干妈吃饭聊天，那是我在尽孝，可你丢下严氏那新项目乐不思蜀就过分了，全是我在忙活。”
严喻安的心思在这粥里，喝得十分满足，这可是孟欣故亲自下厨做的粥，白生生，软绵绵，能喝掉自己的舌头。
“我可是一直盯着项目。”严喻安放下碗为自己辩解道。
花共秋不明所以。
“现在项目是不是缺手续，办不下去？”
花共秋忙不迭地点头，“住建部以新老大还没有到任，部门公章不能盖为由，压着审核表不通过。”为了这件事她跑了又跑，几乎是求爷爷告奶奶，还是推行不下去，这才来问严喻安怎么办。
严喻安道：“你去请阳副局长吃一顿饭，她会帮你的。”
花共秋道：“有用？”
“她已经升不上去了，但是在新任局长没有到之前把这个项目弄好也是大功一件，等来日顶头上司到位，看她如此有能力有魄力，也不敢刁难。这一本万利的买卖她怎么会不心动。”
“可我已经以严氏的名义请她了，她根本不接请柬。”
严喻安想了想道：“你去父亲的库房里挑一件好东西送过去，得让她明白现在严家你也是有决定权的，不是表面风光。只有这样她才会相信你能把这件事做好，不至于留下一堆烂摊子让她擦屁股。”
花共秋想明白其中关节，一通百通，回去就立马安排上。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陪干爸干妈吃饭，还有孟老板，干妈很挂念你的。”花共秋道。
确实很久没有回去了，严喻安估摸着日子，确实要回去看看。
“过两天，我和孟欣故一起回去看看爸妈，你记得回去转告，我现在过得很好。”
花共秋看看他又看看他，那可是一肚子的八卦，只能暂时忍住，等那个半夜出来的家伙来了再好好絮叨。
送走了花共秋，他们只能耐心等待，中途开门做生意来了几个小年轻，在店里嘻嘻哈哈地闲逛，走之前孟欣故还一人送了一个小茶包，欢迎他们下次来玩。孟欣故还接了一个电话，便是住建局的打电话来确认，他捐出去的地要严氏负责是否有异议，他心不在焉地表示不想管，严氏负责全程。
到华灯初上，各个店铺都关了门，东大街安静下来，严喻安摒除杂念，闭目片刻才睁开眼，从无尽的黑暗中慢慢辨识，公墓那片山的白光显眼又微弱，似乎风一吹就能将它吹散。
“怎么样？能看见什么吗？”孟欣故小心翼翼地问。
严喻安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他只看见无尽的微弱的白，连一丝淡黄都没有看见。
孟欣故知道他尽力了，安慰道：“没关系，也许下一次鬼市开，你就能看见了。”
厨房里炖了汤，再不喝就过了火候，孟欣故连忙招呼着严喻安下楼，不要耽误正事。
严喻安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口挽在手肘上，在月光下是一个移动的光柱，之前为了让他看清楚，二楼没有点一盏灯，桌椅、书柜、花瓶、案几都淹没在暗沉里，靠这一点月光点缀，笼罩在一片琉璃般的青白中。
严喻安转身的一刹，停住了脚步，无数细碎的光点在眼前闪现，飘忽不定的光圈一层一层地荡开，最终定格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
他轻扯住孟欣故的胳膊，睫毛随着呼吸轻轻地颤动，那张吸引人的薄唇紧紧地抿在一起。
他的不安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孟欣故连忙回身拉着他的手，手心里一片湿，黏糊糊的，可孟欣故舍不得放开。
他道：“你看到了什么？大胆地说出来。”
严喻安整理了自己的思路，他道：“就在这条街，我看到了你想要看到的一切。”
孟欣故勾起唇角，眼里流转着细碎的光，那些水光从百年前就开始流淌，将他送到了现在。
幸好，在此刻一切缘法都有了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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