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在这灵台里的对话，会不会被人，哦不，被神，或是仙长什么的，窃听了去？你会不会不安全？”阿柯率先发问。
决明在灵台里冷静回应：“不会。新神还未真正诞生，目前人间百态，各个仙长各有其势力范围，尚还没有哪个能全知全晓。尤其这里是森林地，一直以来，这里受神的影响最小，几乎就是仙长势力之外。”
“好，决明，你查到了什么？有哪些是能告诉我的？”阿柯问道。
灵台里，决明的声音像是被过滤掉了一层阳光，显得格外清冷。
“我会告诉你一切。”
“五年前，我作为大溪皇室里修行仙法的继承人，接到了参与协办仙下集会的指令。
大溪王室一直和上神保持着直属的联系，这是大溪王室数代以来，最重要的秘密和绝无可能逃脱的命运。凡人分不清神仙的尊卑次序，保留地也绝不允许真正暴露神仙身份的任何消息出现。但大溪王室的血脉，从小就会由仙家亲授，了解这个世界运行的一小部分真相。
上神，只有一位。上神乃是神仙之首，主管人间百态，是全知全能的所在，代表宇宙自然福泽统治凡人。
而在上神之下，有众位仙长，各有其仙术和仙号。仙长之下，又有数位仙使，是作为仙凡沟通之桥梁。
凡人只有数十年寿命，若有幸觉醒神力，便可修行仙法，得道，便能成为仙使，享百年寿命和无疾之躯。
仙使若修炼得法，便可升为仙长，每位仙长都有数百年寿命和无尽法力。当然，仙长若修行圆满，则有朝一日也会成为上神，传说中，上神的寿命有千年之久，法力和福寿都无穷无尽。
但我从小就有点怀疑这套说辞，若是每一位上神都有上千年的寿命和无穷无尽的法力，那其他仙长还如何排队等到升成上神那一天呢？就算是仙长都高风亮节无欲无求了，那仙使和凡人的晋升之路呢？若是没有数量限制，那只要时间够久，这世间应该全都是仙人了。
我自小善观察留心，总觉得父皇和仙使也并不真信这套说辞。因此我断定，这必是仙家为了利诱凡人俯首听命编的故事。
再长大点，我学习了一些人间历史，知道了在上古时代，人不尊神不敬仙，互相争斗不休，导致生灵涂炭的故事。再看到当今百姓安宁劳作，知足常乐的生活，便越发觉得，这套神仙故事很有合理必要之处。
大溪王室每一代国王，都由上神观察其品质行为，最终钦点登基。治国种种，有相当一部分内容便是受仙家指点。其间大部分密令，唯有国王独知。
上神赋予大溪诸多便利，这是我长大后才逐渐明白的。比如代表仙界的仙下集会，比如风调雨顺最为丰沃的资源，比如在人间诸国中默认的话语权。但天下间事事均有代价。
大溪王室里，每一代皇子皇女，都要兵分多路，比如学治国之术的大哥大姐，和修行仙法的我。
而每一代修仙的皇子皇女，便是大溪王室向上神呈交的人质。修行仙法，闭关仙山，与亲人死生不复见。数百年后，修成了的，变成了仙使，仙长，使得这套神仙故事得以代代传续。
没错，修仙得道了，便失去了繁育后代的能力。
而神仙也终有寂灭的一日，所以，为了保证统治的延续，神用这套故事控制了人间。
凡人庸碌一生埋头听命，王室傀儡治理，同时源源不断的供应听话的王子公主作为新一代神仙的幼苗。
而小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我以为，这是一种荣耀。
我自小就早早觉醒了神力，也自负天赋异禀。再加上家里当政治国的有大哥大姐，我知道自己肯定要走修仙之路了。因此我孜孜不倦，修行求学，乐在其中，只觉这是命定之路。
那时候我很骄傲，年不满十六岁便能参与协办仙下集会，在大溪皇室的数代子孙里，也是翘楚首例。
我当时负责的是一些很基础的工作。确认名单，收发信件，对于比试的内容，我其实不该知道。但自小察言读心，总归让我猜到了七八分。
当时我看到你的名字，一个来自森林地的参赛者。我察觉到了异常。
我知道森林地一直是仙神统治之外的土地，我听到过一些传说，人神大战，不服输的凡人逃到了那个蛮荒之地。那里一直没有过任何神力的踪影。小时候，我正是由此推测，仙神之力绝不是凭空随机而来，一定是上神挑选相应的凡人授予的。
但，森林地的参赛者，竟然第一次出现了。
我好奇，便暗暗去看你。
你竟然只随便带了三个小孩儿当随从，一路就这么边走边玩的来到了大溪。在你的眼睛里，我看不到戒心，也不看到野心，我只看到了好奇心。
你跟我见过的所有觉醒神力的人，都不一样。
我们把神力当成是一种荣耀，一种被选拔的认可，一种时时刻刻“不进则退”的诅咒。
但你好像只把它当成是一个意外，一个礼物，一个出现了就理所应当接受的现状。
我看到你去凑热闹逛集市，看到好玩的，你的眼睛就好像“簌簌”一下变得圆圆的。你完全不隐藏，也完全不伪装。我看到你跟一个卖森林鹰的摊主理论，忍不住上前露面。我实在太想跟你成为朋友。我假扮客栈“芸娘”，搞出一堆幻象来逗你，你却一下子就识破了。
现在想来，当年的我，真是幼稚天真。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炫耀，像孔雀开屏一样想吸引你的注意力。
我想立刻把这个世界的规则，这个世界的荣耀，那些我从小到大引以为豪的东西，统统给你看。我希望看到你的眼睛“簌簌簌”变得圆圆的，希望看到你惊讶，兴奋，或者着迷。
哈哈，当时我读到了你的内心——你觉得眼前这个人，得意洋洋，自负满满，但好在心眼不错。”
阿柯听到此处，略微不自在的回了句：“没有没有，我当时绝不会想这么多。”
决明微微一笑。她继续道：“在九雨书院，我又再一次被你惊住。你非常聪明，观察力绝佳，灵台清明，天赋绝顶。同时，你对那些看似惊人的权威或权力，毫不在意，也完全不恐惧。”
“于是，我知道你比我想象的更好，更好得多。
从那时起，我再也不想跟你炫耀什么世界的真相了。我知道，那只会暴露我的虚荣。
九雨书院后，我一直在想，回忆从小到大，那些我习以为常但内心总觉得隐隐不安的东西。原来这个世上，没有受过仙家亲授，在仙神统治之外的所谓蛮荒之地的人，竟是如此美好，自由，强大，茁壮。
我开始担心你，我怕你会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摧毁，更怕你会被卷入不可知的阴谋。我开始借由协办仙下集会之便，尽可能的打探信息。我希望你能尽快回到森林地，回到原有的生活里。
大量留心调查后，我越发的心惊。初赛不做淘汰，提前泄露复赛场地，甚至很多选手都提前收到了一些似乎来自无妄山的风声——我愈发料定，这比赛是场阴谋。
我趁复赛通知下达之前，约你月夜泛舟，既是想趁机透露信息给你，也是想跟你结成更深的友谊。
但，纵使我谨小慎微，还是留了点痕迹。
我和父皇突然被通知入无妄山闭关。大溪的国王，奉行上神之命治理凡间大国，轻易是不会被诏令入仙山闭关的。入仙山，即为警告。我在那一刻明白，一定是我闯祸了。但也证明，针对你的阴谋，一定是这次仙下集会的主要目的。
幸运的是，在入关之前，我还有一次和各国王室的官方短暂会面机会。我抓住了那次机会，给塞文和雪国公主的灵台分别留了点东西。
塞文的灵台一旦启动对你的搜查，便会激活我的一个法术——我留了信给你。这个你已知道。
雪国公主，我跟她交换了点东西，嗯，我希望她在赛前能尽可能帮你。她信守了承诺。
后来的比赛结果你我都知道了，但我们一直没有当面深聊过此中细节。
谢天谢地，虽不知什么原因，总之仙长放过了你。雪国公主被选中修行，塞文灵台受了重创，回大河休整了两年才登基为王。你回到了森林地，开始刻苦修炼。
而我，我很快被放回大溪，继续修炼，做仙使御下。但我的父王，至今都被留在无妄山。
从那时起，我一直在默默调查。我想知道这个世界更多的真相。”
两人在灵台里沉默了一会儿。午后的太阳逐渐西斜，鸟鸣幽幽，牛牛姨在不远处的村房前走进走出，干起了农活。
阿柯开口道：“你最近还好么？”
决明一笑：“很好，谢谢你，阿柯。”
决明在灵台里继续开口：
“五年，我查清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旧的上神已经濒临寂灭。寂灭开始的时间大概在十到十五年前。而新的上神会在两个仙长之间产生。两个仙长，一个法号大庭，一个法号空心。此二仙均为前一代上神入仙门之前所生，兄弟二人后也入仙门。
第二件事，新上神诞生往往伴随着血雨腥风，世间大乱。因为上神的继位，完全就是各路仙长的厮杀——谁赢谁上。好笑吧？原来这帮所谓仙神，比凡人还粗暴原始。
这也是为什么咱们人间的历史，只有三百年。因为人间只是暂时的。上神一换，天地变色，生灵涂炭，新的上神往往会彻底毁掉旧人间，从头再创建一个完全为他所用的新的人间。
而这两个仙长，咱们就简称他们吧，大庭仙长和空心仙长，却是非常和平的风格，可能因为做人的时候是兄弟，不愿意过多流血。他们争斗了十几年，各自势力范围稳定，人间甚至毫无感知。
还有有种说法是，空心仙长有一段人间历劫的经历，那一段颇为快乐，便使得他对人间尚有温情，这才使得人间未毁。
总之这对人间来说，是大好事。若说天地不仁，他们二位倒是算得上仁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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