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观脉之眼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而沉重，如同深海的海藻缠绕着灵魂，向下拖拽。疼痛不再是具体的感受，而是一种弥漫在存在每个角落的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嗡鸣。沈墨言的意识在这片混沌的黑暗与痛苦中浮沉，如同一叶即将倾覆的扁舟。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微弱的金光，如同风中残烛，却异常顽强地在黑暗深处亮起。那是他灵体深处，与土地灵缔结的灵契所维系的一丝本源联系，是清炁最核心的种子。紧接着，另一股清凉、带着书卷檀香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的温和能量，如同涓涓细流，从外界渗入，与那点金光汇合，开始缓慢地滋养、修复他近乎破碎的灵体和经脉。
这外来的能量……是白澈？
意识如同破碎的镜片，开始艰难地重组。零碎的记忆画面闪过：炎煞那毁灭性的暗红能量球，自己那凝聚了所有的混沌一指，恐怖的爆炸，撕心裂肺的剧痛，以及彻底沉入黑暗前，胸口玉简传来的微弱热流……
他尝试动弹，却感觉身体如同被碾碎后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器，稍一用力就会再次崩解。剧烈的痛楚从四肢百骸传来，尤其是右臂，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针在持续穿刺。
他强迫自己冷静，开始以内视之法观察自身。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经脉多处断裂、萎缩，如同被火烧过的藤蔓，灵能运转近乎停滞。右臂的伤势最为严重，骨骼、经脉、肌肉都受到了毁灭性的破坏，仅凭一丝清炁和那外来的能量维系着基本的形态，没有彻底坏死。五脏六腑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震荡和灼伤。灵魂层面，因过度透支和能量反噬，也布满了细微的裂痕，传来阵阵虚弱和晕眩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核心的清炁种子尚存，与土地灵的灵契也未曾断裂，成为了他维系生机和意识的锚点。
他不再试图移动，而是全力引导着那内外结合的修复能量，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点点地梳理、连接断裂的经脉，抚平灵魂的裂痕。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每一丝能量的流转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刻度。当他终于能够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时，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陌生的、布置简洁却处处透着不凡的房间。身下是散发着宁神清香的玉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檀香。他正躺在一张软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云锦薄被。
这里不是巷道，也不是他的废弃地下室。
“醒了？”慵懒而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沈墨言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到白澈正坐在不远处的窗边，手里捧着一卷竹简，金色的瞳孔在窗外透入的天光下显得漫不经心。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色中式套装，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是你……救了我？”沈墨言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不然呢？”白澈放下竹简，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带着惯有的那抹似笑非笑，“算你命大，我那记录玉简里存了一道‘回春续灵咒’，能在你濒死时吊住一口气，顺便给我发个定位。不然，你现在早就被哪个路过的小妖当成补品吞了，或者直接灵体消散了。”
他指了指沈墨言焦黑扭曲的右臂：“炎煞的‘焚心劲’滋味不好受吧？你能在他手下捡回一条命，还让他吃了点小亏，倒是让我有点刮目相看了。”
沈墨言沉默。他回想起那惊险一击，若非对能量结构的精准洞察和置之死地的决心，绝无可能做到。
“为什么救我？”他问。他不相信白澈是出于善心。
“投资。”白澈回答得干脆利落，“一个敢于践行古老‘灵契’，并且似乎真的能在污浊之地种出‘清净之花’的家伙，值得我下点本钱。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我的前期投入岂不是打了水漂？”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救命的费用，以及后续的治疗和你在这里的住宿费，都会从你未来的‘收益’里扣除。价格嘛，不菲。”
果然。沈墨言心中了然。白澈是一个纯粹的观察者和交易者，一切行为都以“价值”和“收益”为衡量。
“我的伤……要多久能恢复？”
“你这伤势，换做别的妖，早就死透了。”白澈检查了一下他的右臂，“经脉尽碎，灵体受损，还沾染了炎煞的火毒。常规方法，没个十年八年别想动弹。不过……”他话锋一转，“你小子的运道确实不错。你体内那种独特的清炁，以及和土地灵缔结契约后获得的那丝大地本源之气，都具有极强的韧性和滋养效果。加上我提供的丹药和这间静室的辅助，如果配合得当，或许……三个月能恢复基本行动，半年内有望复原大半。至于这只右手，想要完全恢复如初，甚至因祸得福，需要些特别的机缘和你的努力了。”
三个月到半年……沈墨言心中一沉。这个时间太长了。炎煞绝不会善罢甘休，工业区的净化也才刚刚起步。
“别想着立刻出去拼命。”白澈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安心在这里养伤。我这‘忘忧斋’的后院，虽然不敢说固若金汤，但挡一挡炎煞那种层次的货色，还是没问题的。”
接下来的日子，沈墨言开始了漫长而痛苦的恢复期。白澈提供的丹药效果显著，但药力化开时，如同千万只蚂蚁在经脉中啃噬，又痒又痛。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引导药力和自身残存的清炁，精准地修复每一处损伤。
这个过程，既是对身体的修复，也是一次对能量操控的极致锤炼。为了将有限的药力用在最关键的地方，他必须将心神沉入体内，以前所未有的精细度去“观察”自身经脉的每一丝细微结构，能量流动的每一点变化。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的“内视”能力，在这种极端的需求下，竟然开始蜕变、提升。他不再仅仅满足于“看”到经脉的轮廓和能量的颜色，他开始能“看”到更深层的东西——能量的“纹理”，不同属性能量交织时产生的微妙“场”，甚至能模糊地“看”到经脉壁上那些因损伤和修复而产生的、极其细微的“印记”和“趋势”。
这种视角，与他之前疏导地脉时，感知能量节点脆弱点的能力有些相似，但更加微观，更加入木三分。
他将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修复右臂上。这只手臂几乎废掉，修复起来难度最大，也最考验他的耐心和控制力。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药力和清炁，如同在废墟上重建一座精密而复杂的桥梁，连接断裂的纤维，驱除顽固的火毒，滋养枯萎的组织。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失败，忍受了多少次剧痛的反复，当他终于成功地将一缕微弱却完整的清炁，重新贯通了右臂主要经脉的一个关键节点时，异变发生了！
嗡——
他脑海中仿佛有一层薄膜被骤然捅破！视野并未改变，但一种全新的“感知”却瞬间覆盖了他原有的内视能力！
他“看”到自己右臂的经脉，不再是模糊的能量通道，而是一条条由无数细密、复杂、闪烁着不同光泽的“能量符文”和“结构脉络”编织而成的、充满生命动感的立体网络！他能清晰地“看”到药力在其中流动时，与不同属性的能量（清炁、大地之气、残留火毒）相互作用产生的每一丝涟漪；能“看”到受损处那些黯淡、断裂的“结构脉络”正在清炁的滋养下，缓慢而顽强地自我修复、重新编织；甚至能“看”到更深层次的、代表着生命本源活力的、如同星河般璀璨的细微光点在缓缓脉动！
这种视角，超越了视觉，甚至超越了普通的精神感知，更像是一种直指能量与物质本源结构的……“真视”之力！
他下意识地将这种全新的感知力投向自己的身体其他部位，投向静室的墙壁，投向窗外的院落……
他“看”到了白澈布置在静室周围的、无形无质却结构精巧的防御禁制，如同层层叠叠、闪烁着灵光的透明蛛网；他“看”到了院中那株古树内部磅礴而有序的生命能量流动；他甚至能模糊地“看”到脚下大地深处，那遥远而熟悉的、属于土地灵的土黄色灵光，以及更深处，那依旧污浊但似乎因节点疏通而略显“活泼”了一些的地脉能量流……
这……这是？！
沈墨言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明白，自己在修复右臂的极致专注和与大地灵契的共鸣下，意外地觉醒了一种极其罕见的天赋能力——一种能够洞察能量本质、物质结构乃至部分法则轨迹的“法眼”！
或许，可以称之为——观脉之眼！
这能力目前还很微弱，范围有限，持续使用对心神消耗巨大。但它的战略价值，无可估量！无论是修炼、疗伤、制敌，还是……继续他的净化之道，这都将是一张强大的底牌！
他缓缓抬起那只尚未完全复原、却已经恢复了部分知觉的右手，透过新觉醒的观脉之眼，他能清晰地“看”到内部那些正在重新编织的、带着新生般柔韧光泽的经脉结构，以及萦绕其上、不断驱除着最后一丝暗红色火毒的清炁。
因祸得福。
他灰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锐利而明亮的光芒。炎煞的焚心之火，未能将他焚毁，反而如同淬炼精钢的烈火，助他磨砺出了更锋利的“眼睛”。
接下来的恢复，因为观脉之眼的觉醒，变得事半功倍。他能精准地找到每一个隐患，最优化的分配药力，修复效率大大提升。
当他终于能够自行坐起，运转一个完整的周天时，他透过窗户，望向城南老工业区的方向。
伤势未愈，强敌环伺，前路依旧布满荆棘。
但他已不再是那个只能在黑暗中独自摸索的独行者。他有了暂歇的港湾，有了交易的盟友，更有了……洞穿迷雾的双眼。
休整，是为了更好的出发。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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