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凝雨抬眸，对上他那双看似温润实则深不见底的眸子。
所有伪装出来的惊慌和柔弱在这一刻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属于无边的冷静。
“我要一个不受打扰的排练场，一日充足的饭食，几套能撑场面的演出服，还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脸色铁青的高公公，“确保没人再在背后做小动作。”
晏温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浮现起了玩味神情。他微微颔首，甚至没看高公公一眼，只对身后的侍卫轻声吩咐：“去办吧。”
“是，王爷。”
权力之下，效率着实惊人。
不过半炷香功夫，她们就被请到了一处宽敞明亮的闲置宫苑。
热腾腾的饭菜随即送到，虽不是什么精致奢华的菜肴，却也足够管饱。紧接着，几名沉默干练的宫女捧着几套重新改制过绯色衣裙进来，衣裙着实不错，既不失庄重又便于行动，为首的一套甚至用金线在衣袂处绣了暗纹，光下流转间自有气度。
高公公和他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也被彻底隔绝在外。
这几乎是当下情况的绝处逢生。
女孩们看着这一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死寂的眸子也逐渐一点点重新燃起了光亮。
“还愣着干什么？”柯凝雨吆喝一声，“吃饭，换衣服，这可是最后一晚，明日便是我们脱胎换骨的日子！”
有了充足的体力和不受干扰的环境，加上晏温那句点拨，最后的排练效果比之从前简直有了质的飞跃。
柯凝雨将编钟定为整体旋律的主干部分，糅合了丝竹与鼓点，歌词更是直抒胸臆，将家国破败的悲怆与誓死守护的决然融为一体。
女孩们的动作渐渐不再散乱，眼神也不再飘忽，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血性凝聚力已经悄然成形。
就在最后一次合练接近尾声，所有人都以为胜券在握时，意外却发生了。
魏晴在做一个高难度的旋转动作时，脚下不知怎的一滑，整个人惊呼着朝摆放编钟的木架撞去。若让她撞实了，不仅编钟可能损毁，她自己也难免会头破血流。
电光火石间，一直分神留意着全场的柯凝雨动了。
她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上前，却没有像预料之中一般去扶魏晴，而是反手猛地撑住了摇晃的木架，另一只手抓住时机揪住了魏晴的后衣领，用力向旁边一带。
“哐当！”
魏晴摔倒在地，虽然姿态有些狼狈，却恰好避开了要害，没有受伤。木架剧烈晃动后，最边上的一枚小甬钟掉在了地上，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
所有人都吓呆了。
柯凝雨松开手，看也没看地上惊魂未定的魏晴，弯腰捡起那枚甬钟，仔细检查后，才长吁一口气，幸好甬钟并无大碍。
她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魏晴惨白的脸上，正好瞧见了那一抹还未来得及收起的嘲弄之色。
“我不管你是真不小心，还是又存了什么心思。”柯凝雨的声音字字都砸在女孩们心上，“记住，现在我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再敢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拖大家一起去死……”
她掂了掂手中的甬钟，唇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我不介意先为民除害。”
她嘴上话狠，神情也狠，看起来明显是真的做得出来。这会儿连魏晴都噤若寒蝉，不敢再吱声，更别说别人了。
经此一事，队伍里最后一点不安分的因素也被彻底压制住了。
朝贡宴终于开始了。
巨大的宫殿灯火通明，琉璃盏映照着觥筹交错，舞姬彩袖翻飞，纷闹气氛却驱不散那股隐隐约约的紧张感。
北狄使团居于客位首座，以阿那尔为首，个个面带倨傲冷笑，等着看一番好戏。而另一边，大晏的文武百官则神色各异，忧虑、淡漠、乃至幸灾乐祸者，不一而足。
柯凝雨带着女孩们候在巨大的屏风之后。这里能听到前面传来的喧闹，也能感受到那一道道或明或暗投向这边的视线。
她转过身，看着身后一张张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白的小脸。
“记住我们现在的样子。”她静静说着，“记住这三日我们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白眼。”
女孩们抿紧了唇。
“但更要记住，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摇尾乞怜！”她声调渐高，努力激励着身后的女孩们，“我们是罪奴，可我们的骨头没断！我们的脊梁没弯！今天，我们就要用这歌舞告诉所有人……”
“大晏的魂，没散！大晏的人，还没死绝！”
一股热血“嗡”地冲上头顶，竟连最胆小的女孩都挺直了背脊，眼中最后一丝怯懦骤然消散。
司礼太监尖细的声音穿过大殿，映入了众人耳中：“宣！乐坊罪奴，献艺《破阵乐》！”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
丝竹声歇，舞姬退散。
柯凝雨深吸一口气，率先迈步，带领着身着绯色衣裙的女孩们，一步步走上那灯火最盛处。
没有靡靡之音开场，没有柔媚舞姿引路。她们步履沉稳，眼神沉着，罪奴之身却偏偏如同一支即将奔赴战场的军队。
阿那尔嘴角的讥诮更浓，似乎准备随时大笑出声。显然，对于这群柔弱女孩们，他并未放在眼里。
高座上的皇帝面容隐在珠帘之后，看不真切。而王爷晏温则坐在稍下的席位，垂眸捻着酒杯，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柯凝雨站定在巨大的编钟旁，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然后……她抬手。
“咚！”
厚重的编钟第一个音敲响，就像是在战场上吹响了第一声号角。
紧接着，鼓声如雷，丝竹铮鸣。
玉黛开口，歌声不再是往日的柔婉小调，清越悲怆，似乎带着撕裂长空的力量。一字一句，唱的是山河破碎，唱的是百姓流离。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女孩们的和声骤然加入，声浪层层堆叠，杀意与豪情并起。
洛菲领舞，水袖化作长枪利剑，每一个腾挪，每一次振臂，都毅然决绝。就连队形变幻中也准确展现了柯凝雨特意设计加入的战阵冲杀之阵，油然而生一股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先前那些或鄙夷或看戏的目光，几乎全部凝固。
阿那尔脸上的讥笑僵住，慢慢转为惊愕，进而变成一种深重的阴沉。
柯凝雨的心神一半在忙着指挥，另一半则沉浸在与系统的连接中。
「收获“震撼”情绪……」
「收获“激荡”情绪……」
「“民族自豪”情绪大幅提升……」
「文化值 1000…… 5000…… 10000……」
数值在疯狂跳动，柯凝雨却逐渐紧张了起来。她使用了积分扩大周围人的情绪感觉，但是心中的忧虑却未曾停下。
之前系统提醒过她若是对活人使用情绪放大功能，可能会导致一些后果……
果不其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就在表演进行到最激烈处，一名坐在前排老宗亲似乎不堪这杀气过重的乐舞刺激，猛地捂住胸口，身体向后一仰打翻了案几上的酒盏，发出一串刺耳的碎裂声。
“王叔！”
“快传太医！”
小范围骚动产生，许多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表演的节奏眼看就要被打断。
阿那尔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柯凝雨心念电转，系统界面急速闪烁，「情绪扫描」显示大部分人的情绪仍被表演牢牢牵引住了，只是被这意外干扰了一下。
她当机立断，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手下编钟敲击得更加急促猛烈，如同战鼓催征般震天响地。
同时，她向领舞的洛菲投去了一个眼神。洛菲心领神会，领舞的舞姿更加狂放决绝，一往无前。
这应变几乎是在瞬间完成的，不可谓不快。
那磅礴的气势不仅没有因小插曲而衰减，反而因这临危不乱之态更添了几分真实战场的惨烈与壮怀。
人被抬下去了，之前那点骚动也迅速被更大的声浪压了下去。
当表演达到最**，全场情绪被引燃到了极致，无数大晏臣子眼眶发红，几乎要脱口呐喊之时，柯凝雨听到脑海中系统的声音传来：
“您已达成新的成就。国力奖励：边境哨所坚固度增加。”
遥远的北境，风雪呼啸的哨所城墙上，一名值守的老兵猛地揉了揉眼睛，他好像感觉脚下这座被风雨侵蚀了多年的城墙，似乎……似乎变得不一样了？那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消失了？
“轰！”
最后一记编钟与战鼓齐鸣，如同雷霆炸响，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女孩们保持着最终的定格姿态，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清澈明朗，别有一番英气。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连绵掌声此起彼伏。
“好！！”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猛地拍案而起，眼中似乎闪烁着点点泪光，“此曲只应天上有！壮我大晏国威！好！”
许多官员激动得面色潮红，与身旁同僚用力击掌。
皇帝终于动了动，珠帘轻响，缓缓道：“此曲……甚佳！赏！所有献艺乐奴，免除罪籍，恢复良民身份！”
女孩们呆住了，随即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一切，不少人相拥而泣。
她们活下来了！也不再是任人践踏的罪奴了！
柯凝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片刻。
成功了。
然而，就在这片喧嚣的庆祝声中，系统提示再次在她脑中弹出，内容很是刺眼：
「警告：检测到高位“忌惮”情绪……“杀意”情绪……来源：多位，定位中……」
她的心猛地一沉。
几乎是同时，晏温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她身侧，借着众人欢呼的掩护，将一枚小巧的纸条塞入她手中。
他指尖冰凉，触之即离。脸上依旧挂着温润浅笑，看向她的眼神却略微沉凝，薄唇微动压低声音道：
“有人举报你，说这《破阵乐》的曲谱……涉嫌暗通前朝逆党。”
柯凝雨指尖一颤，捏紧了那卷纸条。
成功的喜悦尚未散去，却只觉后背发凉。
柯凝雨抬眼，望向这金碧辉煌的大殿，只见觥筹交错下尽是暗流汹涌。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来都来了，自然不能空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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