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白辰是位医生。
27岁,三年前是安保局的法医师,工龄10年。
污染降临后,能安静躺着的尸体越来越少,以前的工作没意思,她索性辞职了,开了一家小诊所,每天接待几个普通的病人。
生病的人有很多,心脏病、肺病、胃病,最严重的是遗传病。
那些被遗传病缠身的人,心脏就像报废机器上的旧零件,尽管在持续不断地供电,却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停工。
遗传疾病没有任何特效药,能用来续命的药效果很差,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买得起。
12月8日那天,晨白辰和往常一样,踏着清早的雪走到小诊所。
小诊所是一层高的尖塔状建筑,尖塔上挂着醒目的红十字标志,还没靠近,她就看到一个蹲在诊所门口的人。
是一个女人,长头发凌乱地散着,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薄薄的雪落在她的肩膀和头顶上,像个被太阳晒脱相的小雪人。
她似乎在敲诊所的门,又似乎只是蜷缩着,没等晨白辰靠近,那具瘦弱的身体就被寒风吹倒,重重的扑到在地上。
晨白辰在第一时间冲了上去,检查过症状后立刻进行心肺复苏,一刻不停地按压了十分钟,低头想要进行人工呼吸时,却发现女人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眼白里看不见一条血丝,黑色沉淀物让瞳孔暗淡无光,她像个没有生命的机械玩具,在晨白辰靠近的瞬间被唤醒。
“医生。”枯哑的嗓子像怪物在学说话。
晨白辰被吓了一跳,立刻意识到对方不是人。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身体会随着时间一点点腐烂。
这是丧尸。
晨白辰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处理流程很熟悉,她立刻掏出手机想要拨打求助电话。
可是这次的丧尸不太一样,她似乎在晨白辰身上缠上了一圈又一圈看不见的细丝,在晨白辰起身的瞬间,笔直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就像圆规一只脚绕着晨白辰的脚尖画了个半圆,女人直挺挺的立在了晨白辰面前。
“医生。”她又开口了,嘴巴一张一合,嘴角的肉松松垮垮的,似乎要掉下来,“孩子病了,救救她。”
她的手臂已经枯僵,说完这句话后却作出了一个怀抱婴儿的姿势,作势要往晨白辰怀里塞。
可她怀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孩子在哪儿?”晨白辰下意识地问。
回答她的是一声破空的尖啸。
夹带火星的子弹划过冰冷的空气,擦着晨白辰的头发,径直射进女人的眼睛里。
“砰”地一声。
女人的半个脑袋被炸烂,糜烂面上瞬间燃起蓝火。
腥臭的血块溅在了晨白辰的脸上,灼热的火浪扑面而来,可女人仍然笔直的站着,语气更加急迫,强硬地把怀里的空气塞给她。
晨白辰愣住了,本能的弯起胳膊,做了个接抱的姿势。
下一秒,胳膊突然被一只手握住,身穿黑色工作服的特派员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被点燃的丧尸女人似乎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迅速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跑。
紧随其后的是三声干净的枪响。
“砰砰砰”
女人的身体被打穿,蓝火随风窜出两米高,瞬间将人吞没。
“是丧尸。”身旁的特派员收起抢,拍了拍晨白辰的肩膀。
“低阶异种,没有血丝。”另一位特派员补充说,“但也要注意,尽量不要沾染这些东西。”
晨白辰回过头,发现她们一共八个人,应该是一个团队,她们似乎是执行完任务后收队,恰好路过了晨白辰的诊所。
两个人出手帮忙,另外六个没有离开,打着哈欠等在一旁。
接话的黑头发特派员紧接着拿出了一块不知什么材质的帕子,用手里的火枪点燃,三秒后徒手抓灭,帕子上的灰烬抖了抖,变成了一张细密的纤维网。
她举起那张带着余温的纤维网,仔细为晨白辰擦去溅在脸上的腥臭血块。
神情很认真,让晨白辰想起宠物美容店里的员工。
那些员工给宠物修理毛发的时候就是这个眼神,耐心又温柔,和眼前的特派员一模一样。
晨白辰注意到了特派员的手腕。
那个地方整块皮肤都被削掉了,却没有多少血肉,爬山虎似的血管下面,隐约像是泛着冷光的黑金属。
晨白辰立刻移开视线。
蓝色火焰很快燃尽,刚刚还并肩高的人转瞬间成了一堆薄薄的骨灰,特派员检查过后就逆光离开了,晨白辰在清晨的日光中打开了诊所的门。
一整天都没有病人。
直到晚上九点,她按耐不住,拨通了安保局电话,“能不能帮我查个人?”
前同事总是好说话,对方明显已经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却又坐了回去,打开电脑,“什么人?”
晨白辰却一下子说不出来了。
尸体是一个人的辩白书,晨白辰曾无数次从尸体上找出证据和线索,甚至能通过蛛丝马迹锁定凶手的身份,可今天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个女人看起来很年轻,从面部皱纹看应该不到30岁。
没有尸斑,皮下不见出血点,从状态看应该死了没多久,但晨白辰不敢在一个丧尸身上下定论。
她下意识曲起胳膊,比了个怀抱婴儿的姿势。
怀里的空间很小,如果正抱着婴儿的话,婴儿应该只有三四个月大小。
“我想找一个三四个月大的婴儿。”晨白辰说。
话说出口的瞬间对方就笑了,“你说梦话呢?”
晨白辰也跟着笑,干裂的嘴唇僵硬的扯了扯。
这个时代出生的婴儿已经不多了,但是如果没有详细信息,想找人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没事。”她最后什么也没问,挂断了电话,打开一直收听的深夜电台。
诊所的光线并不明亮,她身穿白衣,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听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也拨通了那个连线电话。
“有两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她轻声问那位陌生的主播,“你说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主播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这似乎是个哲学问题,能允许我先听完另一个问题吗?”
“另一个问题是,先有疾病还是先有医生?”
那位主播又沉默了很久。
“这似乎是个很简单的问题。”
这的确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在纤维虫疾病肆虐以前。
时间往前倒退100年,再倒退整整800年。
药品的研究停滞了一个又一个百年,因为世界上早就没有疾病了,科技的发展让人们不再惧怕任何病毒,哪里病变就换哪里。
胃病就切掉胃,肺病就切掉肺,心脏病可以把整颗心脏挖出来,替换成崭新的机械泵。
如果是脑子出了问题,就把脑子也砍下来,意识上传云端,再拷贝到全机械化义体上。
都是一些很简单的手术,科技发展到2900年的时候,一整套替换流程甚至不需要多少钱。
可是世贸商团却在这个时候建立了公益性医疗组织。
早于纤维虫病毒爆发,甚至早于科技危机。
他们给出的任务只有一个,提取南极冰层下面休眠冷病毒中的惰性因子,世贸商团把这种因子称之为T92因子。
在纤维虫危机爆发后期,这种惰性因子研制出的T型坑生素成为了治疗疾病的唯一药品。
明明是最简单的问题,可答案究竟是什么?
晨白辰在挂断电话的时候,两个问题都没有得到答案。
那天晚上她待到了很晚,一直待到12点,电台主播下播后才回过神来。
午夜很安静,在她关上灯,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哭泣声。
断断续续的,很像婴儿的哭声。
诊所的所有灯都关了,路灯的光透过门窗照进屋子里,晨白辰循着哭声望向门外。
就在诊所门口,她今天早上遇到丧失的位置,居然孤零零躺着一个婴儿!
襁褓是血红色的,像是染透了鲜血一样,婴儿大半个身体露在外面,青紫色的瘢痕几乎布满了全身。
它在哭,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注意自己,哭声越来越大。
声音穿过玻璃时带上了几道回声,在寂静无人的黑暗里格外阴森。
晨白辰趔趄了一步,后背狠狠地撞在了问诊台上,她立刻翻找出手机,拨打出求助电话的瞬间,她突然想起一条常识。
——白天看不到鬼,但并不意味着鬼不存在。
鬼婴一直都在。
那个丧失女人是抱着鬼婴来找她求助的,在被特派员杀死之前,她急切地把自己的孩子交到晨白辰手里。
那时候晨白辰伸出了手,她似乎无意中接住了这个看不见的孩子。
这个举动让女人误以为孩子安全了,被蓝火包裹住的她转身朝相反的方向拼命逃跑,她没能逃脱蓝火的焚烧,却成功吸引住了猎手的注意。
白天所有人都是瞎子,街道上来来往往站了许多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孩子。
女人长长地松了口气,身体踉跄了一下,认命地倒在地上。
后来呢?
晨白辰努力回想着。
她并不知道自己抱住了一个孩子,在特派员为她擦掉脸上污垢的时候,她本能地把胳膊垂下,静立在原地。
婴儿一定是那个时候被她扔在地上的。
那个女人呢?
她正在被蓝火焚烧,被子弹削去半边的脸还残留着一颗眼睛。
她已经不能说话了,五官被火焰融化成油脂,一颗阴沉的眼睛却依旧能看到东西,她死死盯着晨白辰。
“你好,这里是污染清理局热线,需要帮助吗?”
电话里的声音把晨白辰吓了一跳,她全身颤抖了一下,声音先于意识说出了求助诉求。
“诊所门口有个鬼婴。”
十分钟后,瘦弱的鬼婴变成了一团绿色的火。
特派员将晨白辰护送回家,进楼道的时候,晨白辰突然转过身,无神的眼睛抬了一下,看了对方一眼。
每个特派员小队似乎都有专门负责的一片区域,她面前的这位今早才帮她擦干净脸上的污血,今晚又亲自送她回家。
晨白辰还记得那双眼睛,很漂亮,漆黑的瞳孔落着一点光,像夜空里的星星一样,她比晨白辰高半头,却没有让她感受到任何压迫。
有些人天生就是这样,温和的像水,像五月的风。
似乎什么都能包容。
晨白辰看着她问,“你觉得在异种眼里,特派员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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