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队车队在北越城的城门前停下,马鞍上蒙着一层雾气。
立在城头上的守城军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马车上插的旗帜,那旗帜十分眼熟,黑底银纹,上面的狼头栩栩如生,他们曾在几月前见过——这是北狄王庭的旗帜。
见状,他们在微怔后朝下边大呼:“来者何人?此行所为何事——”
虽说两地已经议和,且车队看起来并无重甲,但守城军们依旧对北狄人保留有警惕。
耶律遥半阖的眼睛睁开,眼看就要起身出去时被凤凌一把拽住。
“让我去说。”
“好的,姐姐。”
凤凌走出马车,轻咳两声,放大音量:“是我,凤府的凤凌,我回来了。”
凤凌说完后尽力仰起脸,让其上的守城军将她仔细辨认,但愿他们能记得她的长相。
“是凤小姐!凤小姐回来了!”
“快打开城门!”
所幸,这些守城的军士是识得她长相的,城门在几次呼吸后便被开启,车队有序进入城中。
凤凌不再坐回马车内,而是靠在马车前深深吸了几大口气,这是久违的味道,是北越城中特有的烟火气息。
车队不过片刻便来到凤府门前,凤凌远远瞧见那处站着的两个身影时,眼内染上少许湿意。自马车停下,她脚下生风,裙摆飘扬:“姨娘、弟弟,我回来了。”
倪紫嫣颤着收抚上凤凌的手臂:“凌儿,你总算是回来了,我已经给你父亲捎了口信,他很快就能回府。”
凤斐然喃喃道:“姐,你下次可不能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凤凌自知理亏,认了句不是。此时,耶律遥从马车内走出,缓步而来。他的靠近让凤斐然皱起眉头,语气带有些不善:“是你!你怎么也跟来了?”
凤府本就位于北越城较为繁华的地段,车队停留在此处时就已吸引了不少过往行人驻足,而今凤斐然的高声质问无疑更是引人注意,他们频频朝凤府门前的几人投射好奇的目光。
凤凌低声道:“有什么回府再说……回府再说。”
片刻之后,几人来到议事厅内,这时,凤渊也匆匆赶到。他先是神情复杂地朝耶律遥看了一眼,方将目光落在凤凌身上,一时间百感交集,话也变得较平日里多了起来,询问她近段时间在北狄的状况。对此,凤凌一一回答。
末了,她终于说出要同耶律遥去往江南一事。当然,她并没有直说,而是以许久未去江南为借口所提出。
凤渊敛下神色,让其余人离开,厅内只留下他和凤凌两人。
他不经意转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凌儿,你和耶律遥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
凤凌心里暗惊,她俩的事是被看出来了?她原本还没想好要如何同家里人交待,结果就这么明晃晃被父亲给识破了。
凤渊的眸光中透出严肃,她轻轻叹了口气,如实说道:“是的,父亲,我想和耶律遥在一处。”
听到凤凌这般回答,凤渊苦笑:“你往后要与他去北狄?凌儿,我只你一个女儿。”
凤凌听出来了,她父亲言语中并未阻碍她与耶律遥之意,只是忧心于她此后会远嫁。
对此,她即刻道:“父亲,我不会去北狄的,耶律遥的意思是他来北越城。”
凤渊眼中露出几缕惊讶:“你是说他愿意舍弃北狄那边的身份来陪你?这算是要入赘吗?”
这“入赘”二字可是把她给问住了。虽然耶律遥言明会在北越城陪她,但却未说明是正常结亲还是入赘。可他再怎么说也是北狄的王子,入赘总归有些不妥,想来北狄那边也不会同意。
况且,这入赘于男子而言并不是光彩的事。
“这个……这个我还没问过他。不过,这也不用急于一时,待我们从江南回来后再行商讨?”凤凌笑得有些勉强,“父亲,北狄那边粮食是真的不够,我们明日便要前往江南打开商路,来回也要一月。”
凤渊沉声:“路途遥远,一切小心。”
……
数日过后,正值五月中旬,由北方一路向南,所经之处,绿草茵茵,花间蝶舞。
在进入皇城前,凤凌与耶律遥分开,她有意去往沁凌楼。说起来,这几年她都只同杨沁茹有书信上的往来,对于她们合伙的产业,也只是通过寥寥几行字去了解。现如今,也是时候去看看了。
耶律遥是以北狄王子的身份入皇城的,她不宜与他一同入城。况且,这又是几十年来北狄王庭与华夏国皇室间的首次建交,她总归是插不上手。
马车上,只余下她和丫鬟小兰,还有前边马上坐着的两个护卫。
皇城门距离沁凌楼有一段距离,临近午时,街道上的饭香自晃动的马车帘子间传入,让凤凌空腹感更甚,眼尾扫过角落里摆放的干粮,目光瞥向窗外。
她原本想等到了沁凌楼再吃顿好的,但现在改了主意,在街边的一间饭馆前停下。
落座,点上几个江南特有的淡雅小菜。菜食过半,桌前落下一片阴影,凤凌仰头,一个清隽的身影立在她前面。
“凤小姐,竟没想到能在这遇到你。”
凤凌眨了眨眼睛,认出此人的身份。他是季景蘅。
“季公子,请坐。”凤凌伸手,点了一下身前的椅子。
她倒是差点忘记他,说起来,他在这皇城之中,想来只能是为了春闱。
季景蘅斟茶,递给凤凌:“凤小姐,我离开北越城时你不在,未能谢过你的收留之恩。”
“举手之劳,季公子不必挂怀。”凤凌接过茶杯,“说起来,我才是要感谢季公子,教我府中人识字。”
“此次北越城一行,我方得知老师所言的‘行万里路’的意义。我在教他们识字时,他们也教会我许多。”季景蘅道,“我想,也正因如此,这次春闱才未落榜。”
凤凌眼前一亮:“这么说,你考上了?”
“是的。”
“你莫不是今科状元吧?或是榜眼?探花?”
季景蘅闻言脸色渐红,挠了挠脖子:“都不是,在下才疏学浅未中一甲,仅为二甲第十,赐进士。”
凤凌道:“进士也相当厉害,恭喜你了。”
她顿了一下,又问:“话说,你作为进士往后可要做官?”
季景蘅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没错,虽只是一个小小知府,但只要心正,便能为民请命,护一地百姓。”
“有季公子担任知府,乃是该地之福。”凤凌浅笑。
季景蘅起身郑重道:“我明日就要启程去往西南上任,凤小姐,今日一别,天高水远,望珍重。”
凤凌颔首:“季公子,西南路远,多加保重。”
别过季景蘅,凤凌亦是饭饱,缓步而出,返回车驾中。在余下的路途中,她半掀着车帘,惬意十足品味街道景象。
这皇城倒是如几年前般,繁华依旧。
不消两刻钟,马车停在一座富丽堂皇的楼阁前,凤凌抬眼张望,目中有些困惑,向前边的车夫问道:“怎的在此处停下,不是说要去沁凌楼吗?”
车夫憨厚的脸上展现笑意:“凤小姐,此处便是沁凌楼。”
凤凌闻言,眼睛扫向阁楼正中的牌匾,上面的字镀了一层金,在阳光底下尤为惹眼,正是“沁凌楼”三个大字。
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杨沁茹已将她们二人合作的产业发展至此,这门面比起以前足足大了有两三倍。
车夫的笑声自前边传来:“凤小姐,早在两年前,沁凌楼已取代繁楼,真正成为皇城第一茶肆。”
这些事,杨沁茹在每月的通信中是有提及,但白纸黑字怎敌得过亲眼所见所带来的震撼。
她自马车而下,信步走入沁凌楼,厅堂中的小厮即刻上前:“小姐,今日已无座位。”
凤凌嫣然一笑:“我不是来喝茶的,我是来找你们东家的。”
小厮嘟囔:“你是谁,为何寻我们东家。”
凤凌没有回答他,而是朝厅堂尽头的红木柜瞥去。在那里,她看见一个熟人,是沁凌楼的掌柜。
就当她打算移步时,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小姐!真的是您。”
凤凌循声转头,定睛望去,是个俏丽的姑娘,头上簪有两个对称的金步摇,面孔早已褪去幼态,露出稳重,她矮下身对凤凌行礼。
凤凌认出此人是她几年前留在沁凌楼的丫鬟:“小梅,是你。好久不见。”
那小厮呆呆喊了声“梅管事”,之后满脸讶然退到一旁。
他早就听闻沁凌楼有两个东家,现在见到管事对刚入门的女子毕恭毕敬,便猜到这女子的身份,竟是他们不曾见过的另一位东家。
“沁茹可在?”凤凌环视周遭,明亮雅致,琴音绕耳。
“杨小姐在的,我带您去。”小梅眨掉眼睛里的泪花。
“这些年你过得可好?辛锐待你可好?”穿过厅堂,在相对较静的走廊里,凤凌看向小梅略施粉黛的侧脸。
“多谢小姐记挂,这些年他待我不错。”小梅笑答。
“那便好,看来,当年你的决定是对的。”
当年,凤凌离开皇城前有意留下一身边人在沁凌楼中,但她当时属意之人并非小梅。然而,小梅却请求留下,其原因为她在那几个月中与沁凌楼内的小厮辛锐互相生出了情意。
凤凌观两人郎情妾意,于是遂了他们的意,将小梅留下。
片刻,两人走至一扇暗纹木门前,此处的装饰较厅堂简朴得多,停在门外,隐约间嗅到清雅的檀香。
“杨小姐,我家小姐来了。”小梅轻叩木门,声音有些颤抖。
话音刚落,里边的脚步声急促,门一下子打开。
“真的……是你,凌姐姐。”杨沁茹美目圆瞪,直直立在门口,“姐姐你怎么突然来了皇城?”
凤凌垂目低笑:“沁茹妹妹,不如我们进去聊。”
“好,都怪我,开心得都给忘了。”杨沁茹亲昵地挽起凤凌的手臂,又向小梅吩咐,“小梅,你去把今春时兴的糕点都端来。”
“才过去几年,这沁凌楼竟被你打理得这般好。”凤凌赞不绝口。
“这不是还有姐姐和斐然在背后帮忙,否则只靠我可不行。”杨沁茹提起凤斐然,脸上略过柔色。
“提到斐然,他此次托我给你带信。”凤凌从广袖里拿出一封信,对杨沁茹挑眉,“说起来,你们二人打算何时成婚?”
杨沁茹被调侃,不好意思地抿唇,捏在信封上的手指稍紧:“若无旁的事,约莫是定在今秋的。”
“看来,不久后我得改口称你为弟妹了。”凤凌道。
杨沁茹停留在桌子上不断散出缕缕青烟的青铜香炉上:“多年前初见姐姐,心中就有莫名的亲切感,这冥冥之中真的有些定数在。”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们能成为一家人。”凤凌的目光随青烟一道,自格纹窗的缝隙飘忽到外边开得正盛的杏花上。
杏花浅白,枝干交叠,绿意点缀,生机勃勃。夜色渐至,杏花在月光下朦胧,泛出点点银光。
银光落在院落的青石子路上,光影约绰,微凉的晚风拂过额边,卷起一丝冷意。
凤凌拢起肩上所披的薄衫,缓步回屋。
这院落是杨沁茹为她准备,宽敞雅静,比她们多年前在皇城里暂居的小院要好得多。
抬手推开屋门,门框触感细腻,木质泛出淡淡的紫色。门敞开时带有阵阵木香。
门即将要合上的瞬间,一只手稳稳扣在门间,凤凌看着凭空出现的手,顿时大惊。
“姐姐别怕,是我。”耶律遥嬉皮笑脸道。
“你……你怎么来了?”凤凌松下一口气
“你是如何知道我在此处的?”
我自是知道姐姐在此处。”耶律遥在言语之间随凤凌进了屋。
“你正事可办妥?”凤凌白了他一眼。
“自是办妥,皇帝已答应与北狄通商,互通有无。”耶律遥得意道,“姐姐,你不知道,皇帝对琥珀可是爱不释手,尤其是你嘱咐的那个琥珀枕。”
“如此最好,这样一来,两国不会再起战事,百姓也能安居乐业。”凤凌嘴角露出浅笑。
至于琥珀采尽后会如何,凤凌从不担心,因为两族经过百年的交往,定然不再是简单的利益关系,人心始终是肉长的,即便北狄人再也挖不出琥珀,两族也不可能因此而断交。
或许,届时已无北狄人与汉人之分。
华夏万民,皆为亲朋。
“对了,你来就只是为了同我说这事?”
“当然不是,我全然是因为太想姐姐才来的。”耶律遥说着,身子也朝她贴了过来,很快便顺势将她环在怀中。
“胡闹,天色已晚,你待一会儿便回去吧。”
耶律遥低头轻吻她的发顶,眼底露出醉色:“嗯。”
耶律遥身上带有夜间雾水的味道,有些凉意,但挨久了便能透过那层衣衫感到里边炽热的温度与不停跳动的心。
凤凌知道,这颗心是为她跳动的,而她也恰好属意于他。这是何等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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