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丧子的悲恸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府中便多了一位新的身影——受林如海之邀,前来担任林黛玉西席的贾雨村。
这位昔日的知府,虽因故罢官,但进士出身,学问是毋庸置疑的,加之善于言辞,很快便在林府站稳了脚跟。
扬州六月,潮热交织。空气不再是流动的风,而是变成了一张温热、湿润的薄纱,无声地裹住每一个人。
陆姨娘早早起身,找出为林安安新做的浅粉色细布襦裙,裙角绣着稀疏的几朵缠枝莲。
“来,安安,换上这身新衣裳。”陆姨娘招呼着正在窗边榻上,看似发呆实则默默运转功法的林安安。
即使在这个时空已经生活了四年,林安安每次面对这层层叠叠的衣物,内心仍忍不住要吐槽一番。炎炎夏日,即便是最轻薄的料子,也要穿上里衣、中衣、外衫好几层,裹得严严实实,行动颇为不便。
她虽已修炼蕴灵篇功法,但只是身体对寒暑的耐受度有所增强,并不是寒暑不侵,所以该在这没有空调风扇的时代,炎热依旧让她感到不适。
她一边配合地抬起手臂让陆姨娘和廖奶娘帮她穿衣,一边忍不住问道:“姨娘,为何非要今日去见那位贾先生?我又不跟着他读书识字。” 她看着陆姨娘还特意准备了一份不算轻薄的表礼,心中更是疑惑。
陆姨娘这些日子早已摸清了林安安那能不动则不动、安静得如同入定老僧般的性子:“我的好姑娘,有些事,咱们可以不做,但有些场面上的功夫,得早早做下。这位贾先生是老爷亲自请来的,学问好,人也体面。咱们今日先去混个脸熟,给他留个好印象,将来你也有机会正经进学读书,先生看在今日的情分上,或许也能多费心指点你一二。”
她顿了顿,看着林安安那依旧不甚在意的表情,想起黛玉的聪慧,不由得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焦虑,压低声音继续絮叨:“你是不晓得,大姑娘的天生聪慧,听说不到三岁时便能流利背出《三字经》、《千字文》,前些日子我随老爷太太去请安,亲眼见她写在宣纸上的字,工整娟秀,已有几分风骨!可你呢?” 陆姨娘叹了口气,“上个月我才开始教你认‘天地人’,你拿着毛笔,手抖得像筛糠,写出来的字缺胳膊少腿,歪歪扭扭,说句不中听的,那找食的鸡用爪子划拉出来的,都比你写的好看些!”
她苦口婆心道:“你只比大姑娘小了不到三个月,这差距……唉,老爷是个读书人,最是爱才。你若是一直这般不上进,他如何能看得到你,重视你呢?”
陆姨娘是真心为林安安的将来忧心。在这深宅大院里,一个庶女是受人轻贱还是得几分尊重,全看父亲是否垂怜。前程是好是坏,全在父亲一念之间,这其中的利害,可谓天渊之别。
林安安听着陆姨娘这熟悉的“鸡娃”式唠叨,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些焦虑的家长。她深知陆姨娘是一片好心,也明白这个时代对女子才学虽不苛求,但有一个“聪慧”的名声总归是好的。
她故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板起小脸,模仿着戏文里的书生,像模像样地拱手,朝着陆姨娘深深一揖,奶声奶气却一本正经地道:“姨娘教训得是!女儿受教了!女儿从此必当头悬梁,锥刺股,埋头苦读,他日定当蟾宫折桂,考个女状元回来,光耀姨娘门楣!”
她这番故作老成的滑稽模样,顿时将陆姨娘心中的那点愁绪和焦虑冲得烟消云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就会作怪!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女状元?亏你想得出来!赶紧收拾好,莫要让先生久等。”
收拾停当,陆姨娘牵着林安安的小手,廖奶娘捧着礼物跟在身后,一行人朝着前院的书房走去。这是林安安四年来,第一次如此正式地踏足林府除了西苑和汀兰苑之外的地方。
沿途的亭台楼阁、抄手游廊,在她眼中既熟悉又陌生。下人们见到她们,纷纷避让行礼,目光中却难免带着几分好奇与打量。
书房设在靠近外院的一处清雅院落,古木参天,绿荫蔽日,倒是隔绝了夏日的几分暑气。她们到达时,屋内已传来了琅琅的读书声,清脆稚嫩,是林黛玉的声音。
透过敞开的雕花木门,可以看到一个身穿青衫、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的中年文士端坐上位,想必就是贾雨村。而下首,一个穿着素雅绫衣、身形纤细的小女孩正襟危坐,手捧书卷,神情专注,正是林黛玉。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并未立刻抬头,直到贾雨村说了句“今日就先到此,姑娘可以回了。”她才缓缓放下书卷,抬起眼眸望了过来。
那双眼睛,如书中所描绘,似喜非喜,含情目,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
陆姨娘连忙拉着林安安进去,先向贾雨村行了礼:“贾先生安好。冒昧打扰,这是府上的二姑娘安安,今日特来拜见先生。” 说着,示意廖奶娘将礼物奉上。
贾雨村捋须微笑,态度谦和地还了半礼:“陆姨娘客气了。”目光在林安安身上扫过,见她模样玉雪可爱,眼神清澈,便也客气地夸赞了几句“乖巧伶俐”之类的场面话。
林安安依着陆姨娘事先教导的规矩,像模像样地向贾雨村行了礼,声音清脆:“学生林安安,拜见先生。”
然后,她又转向林黛玉,按照姐妹礼节,微微屈膝:“安安见过大姐姐。”
林黛玉早已站起身,仪态万方地回了半礼,声音轻柔得如同微风拂过琴弦:“二妹妹安好。”礼数周全,无可挑剔,但那份疏离感,也清晰地弥漫在两人之间。
说起来颇为可笑,虽同住林府屋檐下将近四年,这竟是姐妹二人第一次正式相见。
林安安自落地起,先是被郑姨娘拘在西苑不管不问,郑姨娘去后,贾敏更是变相将她软禁起来。每当林安安流露出一点想出去的意思,青柳,作为贾敏陪房家的女儿,便会“委婉”而坚定地劝阻。而廖奶娘本就胆小怕事,更是不敢随意带林安安迈出院子半步。加之黛玉经常生病静养,不经常露面,二人自然不曾见过。
就这样,内外因素叠加,林安安被迫“宅”在了方寸之地,整整快四年。幸亏她内里是个成年人的灵魂,能够耐得住这份寂寞,若是换个真正的小孩,常年不与外人接触,只怕真要养得胆小如鼠,性情孤僻,见到生人就要吓得大哭。
林黛玉对于这个只在仆妇只言片语中听闻的“妹妹”,自然也存着几分好奇。但这种好奇,更像是对一个陌生存在的基本探究,如同没见过某种小动物的人,想看看它究竟长什么模样。至于血脉相连的姐妹亲情,在长期隔离和特定氛围影响下,根本无从谈起。
林安安对林黛玉这种礼貌而疏远的态度,倒是十分理解。一个四岁多的孩子,能如此守礼,已是教养极好的表现。若要问她是否喜欢自己这个庶出的妹妹,那恐怕是另一回事了。
由于郑姨娘与贾敏的旧怨,以及林安安“恶月”出生伴随“异象”的传闻,贾敏身边的仆妇们对林安安唯有轻视与厌恶,绝无可能在黛玉面前说她半句好话。母亲与身边最亲近仆人的态度,潜移默化中,必然会影响黛玉的判断和感受。
因此,林安安对林黛玉并无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自然也谈不上失望。在她眼中,这只是一个异常聪慧、体弱敏感的小朋友。至于她喜不喜欢自己,林安安觉得,无所谓。
陆姨娘与贾雨村寒暄了几句,又将礼物送上,表达了希望先生将来若能得空,也对二姑娘指点一二的愿望。贾雨村自是满口答应,至于有几分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见目的达到,陆姨娘便适时地带着林安安告辞离开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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