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体弱多病的幼子林嘉玉耗费了贾敏绝大部分的心力,加之她自身产后一直未能彻底恢复,身子时好时坏,竟也分不出多少精神来管束林安安。对于林安安而言,这反倒成了一种难得的清净。
林安安在这被刻意忽视的角落里,又安然度过了两年春秋。她每日按部就班地修炼,传承宝珠的空间也扩大了一倍有余,虽然依旧空旷,却让她感觉底气更足了些。她依旧扮演着那个安静、甚至有些木讷的庶女,在廖奶娘按部就班的照顾和青柳不动声色的监视下,悄然成长。
而东苑那边,则是另一番光景。年满四岁的林黛玉,展现出了惊人的聪慧,过目不忘,灵秀逼人,然而那个被寄予厚望的嫡子林嘉玉,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地延医问药。
三月末,江南的春天已有了暖意,但早晚依旧带着寒意。这一日傍晚,林嘉玉被奶娘抱着在花园里稍稍玩耍了片刻,许是玩得兴起,吹了些风,加之晚膳时多用了些许,有些积食,到了夜间,便毫无征兆地发起了高烧。
府中常驻的大夫被连夜请来,诊脉开方,丫鬟婆子们彻夜不眠地煎药喂服,用温水擦拭身体……然而,所有的努力都像是石沉大海。高烧始终不退,小小的身体烫得像块火炭。到了下半夜,情况急转直下,林嘉玉突然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牙关紧咬,面色青紫,不过片刻功夫,那微弱的抽搐便停止了,小小的胸膛再无起伏。
他就这样,在父母绝望的目光和满屋子的慌乱中,悄无声息地停止了呼吸。
贾敏本就因熬夜守候而心力交瘁,幼子猝然夭折的巨大打击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和身体,她当场呕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年近四十的林如海,一夜之间,鬓角竟白了一半。他僵立在爱子的尸体和昏迷不醒的妻子之间,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中年丧子,其痛钻心。然而,他是林家的顶梁柱,刚被今上钦点为巡盐御史,他不能倒下。他只能强忍着撕心裂肺的悲痛,强撑着精神,料理儿子的后事,又心急如焚地为病倒的妻子遍请名医。
林嘉玉的夭折,像一记重锤,狠狠敲醒了林如海。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年岁渐长,而子嗣缘薄,如今膝下竟只剩下黛玉和那个几乎想不起模样的庶女安安。一种对血脉传承近乎本能的重视和危机感,让他将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被冷落多年的西苑。
偏居一隅的林安安,就这样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走入了林府权力中心人物的视野。
而贾敏,在经历了生产之险、丧子之痛的双重打击后,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求生意志。她缠绵病榻,病情反复,竟是一副油尽灯枯、了无生趣的模样。若非心中还牵挂着年幼体弱的黛玉,恐怕早已追随爱子而去。
主母病重,无法理事,内院的繁杂事务便再次分摊到了汪姨娘和陆姨娘身上。
汪姨娘从前是贾敏的陪嫁丫鬟,向来唯贾敏马首是瞻,行事谨慎,从不越雷池一步,如今更是兢兢业业,只求不出差错。
而陆姨娘,作为林府的家生子,在底层挣扎求生多年,早已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本事。她眼见贾敏病势沉重,恐怕难以康复,而老爷又因丧子对仅存的血脉格外看重,沉寂多年的心思,不由得活络起来。她开始为自己的晚年,细细谋划。
一日,她借着向林如海回禀家务的机会,状似无意地提道:“老爷,妾身瞧着……二姑娘安安,如今也快四岁了,总让丫鬟婆子们带着,终究不是个正理。若是老爷放心,妾身愿意将二姑娘接到汀兰苑来抚养,必定悉心照料,视如己出。”
这番话,说得婉转又体贴,恰好戳中了林如海的心事。他确实该考虑两个女儿的教养问题了。黛玉天资聪颖,已到了开蒙的年纪,可以延请西席先生专门教导;而安安,年纪尚小,又无人启蒙,确实需要有人引导。陆姨娘性子温和,又是府中老人,由她来抚养安安,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你所言有理。既如此,便将安安养在你处,你好生教导她识字明理,打好根基。玉儿那边,我自有安排。”
于是,一道命令下来,林安安连同她少得可怜的行装,被几个婆子打包送到了陆姨娘的汀兰苑。
对于这次突如其来的搬家,林安安内心平静无波。她对陆姨娘这个人的观感尚可。陆姨娘是一个极为聪慧、懂得变通、骨子里还留存着几分良善的女子。
当年她曾多次不着痕迹地提醒郑姨娘要善待女儿;郑姨娘去后,她更是私下里时常拿自己的体己钱贴补廖奶娘和青柳,明里暗里敲打院中的仆役,使得林安安在西苑那两年,虽被冷落,却未曾受到下人的刻意欺凌和克扣,能有一方相对安稳的小天地。
因此,搬到汀兰苑,对林安安而言,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睡觉、修炼,不影响她的生活。
然而,这次移居对陆姨娘而言,意义却大不相同。在这深宅后院,有子女依靠的姨娘和无所出的姨娘,地位和晚年境遇可谓天壤之别。只要林安安不是那等忘恩负义、心性凉薄之人,这半路结成的“母女”缘分,无疑是为她未来的养老生活,上了一道保险。
事实上,即便陆姨娘不主动提出抚养林安安,以林安安恩怨分明的性格,待她日后有能力时,也绝不会亏待这位曾在她微末时施以援手的姨娘。陆姨娘这点基于利益考量的、却实实在在付诸行动的“好”,比起前世那个心里眼里只有弟弟,不断向她索取,最后甚至想将她“卖”了给弟弟凑首付的亲生母亲,简直如同云泥之别。
林安安信奉“论迹不论心”。无论陆姨娘内心盘算着什么,她确确实实享受到了对方带来的庇护和便利。
而东苑那边,王嬷嬷并几个大丫鬟,怕刺激到病重的贾敏,关于陆姨娘抚养林安安以及其在府中地位微妙提升的事情,都默契地选择了隐瞒。况且,如今的贾敏,心如死灰,除了偶尔清醒时牵挂一下黛玉,对外界的一切,早已是漠不关心了。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那个庶女的存在,早已无足轻重。
汀兰苑的日子,似乎比西苑更多了几分人气和“正常”的烟火气。陆姨娘待林安安非常亲热,处处周到体贴。廖奶娘依旧负责贴身照顾,青柳也跟了过来,只不过似乎被陆姨娘边缘化了。
林安安的生活再次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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