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听的瞳孔剧烈收缩。
她握住那张照片，指尖泛白，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死死盯着左边的那个人，仿佛要把这张照片看穿。
“是…”半天，她艰难地从嗓子眼挤出这么一句话。
照片上的人的确是她的父亲。
但并不是副本设定的“父亲”，是真正意义上的她生理上的父亲。
那张脸和她现实生活中三年前去世的亲爹一模一样。
只是那张脸更年轻，脸上有着尚未褪去的青涩和稚嫩，看上去应该大学刚毕业。嘴角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头发也乱糟糟的，好像几天没睡，刚被人从床上拉起来，拍下了这张照片。
怎么会…
她迅速翻到背面，那里一个个名字对应着照片上的人。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这张照片背后的墨都晕染成水状，难以分辨了。但她还是在一团一团的黑墨中，依稀辨认出了一个“见”字。
她的父亲叫“郁见”，是个半瞎，因此叫“见”，跟她一样左眼植入了义眼。
副本世界是虚拟的，可这的的确确是她父亲的脸，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活在现实还是虚拟。
更奇怪的是…闻弋为什么会知道，这是她的父亲？
“我见过你的父亲。”似乎察觉到她浓重的怀疑和警惕，闻弋主动开口解释，“三年前，我曾让他帮我定制过一口晶棺，他提起过你，你的名字很有记忆点。你的父亲手艺很好，只可惜东西做了一半，就听说人没了。”
郁听记得那口棺材，当时父亲还念叨了很久，说一定要完成，是做给一个大客户的，结果不了了之。
“你…节哀。”闻弋看着她，“我知道在副本里遇到自己现实中已经去世的亲人，这让人很难以接受，但既然是副本，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如果心理承受能力太低，我劝你能活着出这个副本就再也别进来了。”
“我明白。”郁听都清楚，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你继续说吧，关于这个伞骨计划。”
“两天前，我进了这个副本。刚开始我以为伞骨娘是这个副本最大的boss，那很容易，把她杀了就行了，game over。”闻弋边笑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郁听感觉脖子一凉：…你们S级主播原来是这样的吗？
“然后呢？”郁听问，“直播间有人说你已经遇到过伞骨娘了，你没能杀得了她。”
“不，我把她杀了。”闻弋严肃地说。
郁听：？
闻弋笑道：“你刚刚不也把她杀了吗？”
眼前浮现出伞骨娘的躯干化成水的样子，这么一想，如果躯体消失算死亡，那确实是。但闻弋遇到伞骨娘在郁听之前，倘若她已经被闻弋杀了，那刚刚郁听遇到的这个是？
闻弋：“没错，如你所见，伞骨娘是杀不完杀不尽的。”
郁听：“你的意思，她有很多分身？”
闻弋：“可以这么理解。我相信你也发现了，伞骨娘实际就是一滩水。”
郁听眼前浮现出地面上那片泛着腥臭味的红色酸雨：“所以，只要酸雨不停，伞骨娘在这个世界就是永生的。”
闻弋打了个响指：“没错。”
郁听忽然觉得觉得背后有点发麻，那句“酸雨诞生了伞骨娘”，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这个副本的关键其实并不是和伞骨娘对抗，而是找到终止酸雨的办法？”
“挺聪明。”闻弋夸了她一句，“我查了一下伞骨计划，这并不是机密。二十年前，绯雨市开始出现了酸雨危机。刚开始大家都不以为意，不在意防护，直到酸雨腐蚀皮肤，头顶的头发全都掉光，免疫系统出现问题，甚至有严重者因此去世，人们才开始恐慌。这时中央终于坐不住了，伞骨计划因此出炉，你父亲应该是最早一批参与其中的科学家。”
郁听在搜索页面中输入伞骨计划，清一色的表扬通稿，“伞骨计划受益者发言：你们拯救了世界！”、“二十年后，伞骨计划依然屹立”、“今天我们靠什么活着——伞骨计划二十周年纪念日”……
往下滑，年份一点点回退，从2099一直倒退2079。
郁听的手指忽然顿住了。
“伞骨计划启动日留念”一个简洁的大标题出现在页面上，她点开一看，里面是一群意气风发的青年合照，就是闻弋刚刚给她看的那张照片。
“不对。”郁听语气一沉，她拿起老照片跟电子版对比了一下。
“怎么了？”闻弋问
郁听指着屏幕里照片的右上角，又指了指老照片。
“这里，少了一个人。”
老照片有被灼烧的痕迹，右上缺了一角，但隐约可以看出被灼烧的地方，男人裤子旁边还残留一块白色的布料，也就是说明这里原先是有一个人站着的。
但是电子照片的右上角，干干净净，像是被ps出的蓝天背景，那里完全没有任何人存在过的痕迹。
有人被故意抹去了存在痕迹。
到底是谁会做这样的事情，一群被后世敬仰的科学家、研究者，其中有一个人居然“消失”了，然而却没有任何报道。
难道他做了什么错事，被当做“罪人”驱逐了？
又或者说，他发现了“伞骨计划”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不得不“消失”？
闻弋从郁听手里拿过手机，捣鼓了几秒，最后页面上显示出一个ip地址，是这条资讯的发出地址，绯雨大厦三楼308室。
这个地址，郁听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她今天刚导航去过这个地方——绯雨市气象危机管理局。
［连起来，都连起来了。］
［这俩也太强了…收回我之前对新人主播的成见。］
［我去，好瘆人，盲猜一个气象局局长在背后搞鬼。］
“没猜错的话，308室应该是当时的宣传部门，里面应该有很多当年的资料，现在我们的目标也很清晰了，就是找出这个‘消失的人’，再搞清楚‘伞骨计划’到底是什么，做完这些，这个副本的破解之道估计也明了了。”闻弋说。
郁听点了点头：“好，明天我会趁机溜进去看看。”
在地铁口分别，闻弋不知道从哪变出了一辆黑色超跑，他长腿一迈坐了进去：“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郁听：“不用了，走两步就到了，贫民窟放不下您这尊大佛。”
闻弋不在意地笑了笑，单手摸着方向盘，一只手夹着根烟，他眯了眯眼睛：“有个问题挺好奇，你刚刚在车上，是怎么回答伞骨娘那个问题的？”
郁听：“这个世界的所有信息都告诉我，要顺从伞骨娘，回答她伞骨在我的身体里，但所有人都是伞骨娘的信徒，他们说的话真的是为我好吗？是他们自愿发出的，还是被伞骨娘控制的“他们”，为了引诱更多人成为她的信徒，被迫发出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他们要的是相信。”
“可我偏偏不信。”
不信神魔不信佛，郁听谁也不信，她只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
“有点意思。”闻弋把额头上的墨镜往下一翻，很不羁地架在鼻梁上，“明天见，小实习生。”
说完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郁听注视着黑色超跑疾驰而去。夜色浓厚，乌云在天上翻涌，冷风灌进袖口，她抬头看了一眼微弱月色，又看了看远处的高架桥和灯火通明的霓虹都市，裹了裹西装外套，转身朝昏暗的郊区公寓走去。
有件事她没告诉闻弋。
其实她在这张照片上还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熟悉的人。
路灯昏暗，地上还有坑坑洼洼的水坑，不小心就容易踩一脚水。这是老城区，衰败的落魄的郊区，弥漫着一股酸雨的腥味和衣物没干的霉味。中心区的高级人工清新剂永远飘不进贫民窟的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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