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面包车像裹在一层灰里，风从窗缝钻进来时，还带着阳光花园小区那股没散干净的腥甜气，只是比来时淡了些，混着车里老座套的霉味，织成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李常握着方向盘，指腹蹭过磨损的真皮套——方向盘中间的车标早就掉了，只留下个圆形的凹痕，像块没长好的疤。
他的目光总忍不住往副驾驶飘，王胖子正蜷在座位里，手机屏幕亮得刺眼，映得他脸上的肉都泛着暖光，嘴里还时不时跟着屏幕里的声音嘟囔：
“哎哟！这婆婆也太不讲理了！”
屏幕上正演着婆媳剧，穿碎花裙的媳妇红着眼眶跟婆婆争辩，声音透过手机外放飘出来。
跟“维度通道”“精神污染”这些词比起来，简直像另一个星球的语言。
李常盯着前方笔直的马路，阳光把路面晒得发白，脑子里却还反复回放着下水道口的画面。
——那枚盖下去的公章，那阵突然减弱的嗡鸣，还有那团往井里缩的黏液，每一个细节都荒诞得像场没醒的梦。
“王哥，”
他终于没忍住，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打破了车里的安静。
“就……那样就行了？一份《告知信》，一个公章，就能让那东西……听话？”
王胖子“啪”地按下暂停键，屏幕里的婆媳瞬间定住，媳妇的眼泪还挂在脸上。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硅胶手机壳蹭过夹克内袋，发出轻微的“窸窣”声——那手机壳上还印着“先进工作者”的字样，跟他搪瓷缸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对啊，流程第一步嘛。”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肚子顶着安全带。
“先礼后兵，咱们超管局可是文明单位，挂着‘先进集体’牌子的，总不能上来就喊打喊杀吧？”
“可那下面……”
李常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吐出那个只在恐怖小说里见过的词。
“如果真是什么‘旧日支配者’之类的呢？我之前看资料，说那些东西能把人逼疯，还能扭曲现实……”
“旧日支配者咋了？旧日支配者就不用守规矩了？”
王胖子眼睛一瞪，眉毛都竖了起来，仿佛李常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旧日支配者及相关高位存在临时行为规范（内部讨论稿）》早就有了！虽然还没正式发布，但精神内核没变！它们要降临，要待在咱这儿，就得守咱的规矩！”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随身的挎包——那包是军绿色的，带子上缝了块补丁，里面装得鼓鼓囊囊，不知道塞了多少东西。
王胖子在包里翻了半天，终于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是泛黄的A4纸打印的，用订书机订了三边，边角都卷了边，像本被翻烂的旧课本。
封面上的字是宋体，打印得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清：
《旧日支配者及相关高位存在临时行为规范（内部讨论稿）》，下面还用钢笔写了行小字：
“滨江分局王栋 2023.11.05 阅”。
李常凑过去看，王胖子把小册子递给他，纸页摸起来糙得像砂纸。他翻开第一页。
“总则”里写着“为规范旧日支配者、外维度高位实体等特殊存在在本维度的活动，维护公共秩序与居民精神健康，制定本规范”。
翻到“入境与停留管理”，里面居然写着“需提前72小时向属地超管局提交《跨维度停留申请》，注明停留目的、预计时长及能量辐射范围，每日噪音排放不得超过55分贝（等效声级）”。
“能量及信息排放标准”里更是详细，连“精神污染泄露量需控制在0.3单位/小时以下”都写得明明白白。
李常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手指捏着小册子，纸页都被他攥得发皱。
他想象着一个长着无数触手、浑身淌着黏液的旧日支配者，坐在桌前填《跨维度停留申请》，还得计算自己的噪音有没有超标，忍不住想笑，又觉得荒诞得头皮发麻。
“这东西……它们会认？”他把小册子还给王胖子，声音都有些发飘。
“大部分时候，认。”王胖子把小册子宝贝似的揣回挎包，拍了拍包的位置，仿佛那里面装的不是本打印稿，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它们或许混乱，或许疯狂，但它们不傻——尤其那些有知性的，比谁都懂‘秩序’的分量。”
“咱代表的不是个人，是背后一整套社会规则，是几亿人的集体意志。就像你当刑警时亮警官证，不是证本身厉害，是证背后的法律厉害。咱这规范，这公章，就是超管局的‘警官证’。”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当然，也有头铁的，比如那些天生就代表‘混乱’的，油盐不进，那就要走强制流程了——调‘概念封印仪’，请‘规则重构组’过来，不过阳光花园这个，看反应就知道，是个懂规矩的，能沟通。”
面包车拐进超管局小楼前的巷子时，夕阳正斜斜地挂在屋顶，把灰扑扑的墙面染成了暖橙色。
王胖子一进办公室就扎进了文件堆——他的办公桌在房间角落，堆着的文件比他的人还高，只留出个能坐下的小空间。
他从文件堆里抽出个蓝色文件夹，一边翻一边对李常说：
“李老弟，你把今天的外勤报告写了，这是你入职后的第一份正式报告，得好好写。”
李常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电脑是老式的台式机，屏幕有点发黄，开机时“嗡嗡”响了半天。
他看着空白的Word文档，光标在屏幕上一闪一闪，像颗跳动的心脏，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落不下去。他以前写刑侦报告，闭着眼睛都能写——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每一个部分都要客观、准确，连标点符号都不能错。
可今天这事……
他尝试着敲下标题：《关于阳光花园小区下水道异常现象处置情况的报告》。
标题敲完，他盯着屏幕看了半天，又把“异常现象”改成“疑似非法维度渗透现象”，觉得这样更“专业”些。
然后是“事件经过”。
他手指放在键盘上，想写“我和王栋抵达现场后，对下水道宣读了《告知信》，并加盖公章，随后异常现象缓解”，可刚敲了“我和王栋抵达现场后”，就又删掉了——这写得也太像流水账了，而且“对下水道宣读告知信”这种话，交上去会不会被当成精神病写的报告？
他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扇——扇叶上积了层灰，不知道多久没转了。
就在他对着屏幕发呆时，办公室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林婉走了进来。她还是穿着那件白大褂，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屏幕亮着，反射着冷蓝色的光。
她径直走到李常桌旁，停下脚步，平板电脑“咚”地放在桌上，声音不大，却让李常瞬间坐直了身子。
“李同事，阳光花园事件的初步数据分析出来了。”
林婉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她把平板电脑转向李常，屏幕上是一串复杂的波形图，淡蓝色的线条在黑底上蜿蜒，像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海草。
“根据现场远程传感器记录，在王栋同志宣读《告知信》并加盖公章前，该点的‘信息熵值’峰值达到7.8。”
“‘精神干扰波纹振幅’是基准值的3.2倍。”
“加盖公章后十分钟内，熵值稳定在3.2，振幅降低了65%。客观数据证明，处置措施有效。”
李常盯着屏幕上的数字，7.8到3.2，65%的降幅，这些冰冷的数字像一把锤子，把他心里的“荒诞感”敲掉了一块。
他之前总觉得今天的事像场梦，可这些数据却实实在在地告诉他——那不是梦，那份《告知信》，那枚公章，真的起作用了。
“所以……我们真的用一份文件……说服了一个可能来自异次元的存在？”
李常组织着语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震惊。
“纠正一下，不是‘说服’。”
林婉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冷光，把她的眼睛遮在阴影里，“是‘规则’的显化作用于该存在所依存的‘底层逻辑’。
你可以理解为，我们的行政程序相当于一套‘驱动程序’，强制安装进了它的行为系统，让它不得不按照我们定义的‘秩序框架’行动。”
李常：“……”
他张了张嘴，想再问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林婉的话——“底层逻辑”“驱动程序”“秩序框架”，这些词单个看都认识，凑在一起却像天书。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像被灌了二进制代码，乱得一塌糊涂，只能对着屏幕上的波形图发呆。
“你的报告，”林婉指了指他的电脑屏幕，光标还在标题后面闪着，“需要将这些关键数据引用进去，特别是熵值变化曲线和干扰波纹衰减率。
结论部分，建议定性为‘成功阻止一次低强度非法维度渗透，并对相关关联实体完成初步规则告知与行为约束’。”
她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个银色的U盘，“啪”地放在键盘旁——U盘上印着超管局的logo，是个简化的“规”字。
“数据我拷在里面了，你自己导进去。”
林婉说完，转身就走，白大褂的下摆扫过桌角的文件夹，留下一阵淡淡的消毒水味，跟上次一样，风风火火，没给李常追问的机会。
李常拿起U盘，金属外壳凉得硌手。他把U盘插进电脑，打开文件夹，里面除了数据表格，还有一张熵值变化的折线图——图上的红线从7.8的高点猛地掉下来，像坐了过山车，最后平稳地停在3.2，像条终于安静下来的狗。
他又翻出王胖子之前给他的《超自然现象接触与管理规范》，翻开“报告撰写范例”章节，里面的范例报告写得密密麻麻。
全是“规则外实体”“非标准现实扭曲”“行政性约束措施生效”之类的术语，句式刻板得像机关单位的通知，跟他熟悉的刑侦报告风格完全不同，但结构却同样严谨，连“事件背景”“处置依据”“数据支撑”“结论与建议”的分类都清清楚楚。
李常深吸一口气，喝了口桌上的凉茶——茶水早就凉了，苦得他皱了皱眉。
他开始尝试融入这种新的“语境”，把“王胖子宣读《告知信》”改成“执行标准化初步规则告知程序”，把“下水道里的东西”称为“未明维度关联实体”，把“盖章”写成“履行行政确认手续，赋予告知程序最终效力”。
他一边写，一边对照着林婉给的数据，把“信息熵值从7.8降至3.2”“精神干扰波纹振幅降低65%”这些数据嵌进报告里，像给荒诞的故事装上了理性的骨架。
当他敲下“本次处置充分证明，行政规范流程在应对低强度非物理性超自然现象中具有基础性、关键性作用，为后续同类事件处置提供了有效参考”这一结论时，他忽然感觉自己握着鼠标的手顿了顿——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悄悄变了。
以前觉得“用文件对付异次元存在”是天方夜谭，现在却觉得，这些刻板的术语、严谨的流程，好像真的能变成一种“力量”。
报告写完，李常打印了一份初稿，纸页从打印机里出来时，还带着淡淡的墨香。
他拿着报告去找王胖子，王胖子正趴在文件堆里写什么，嘴里还叼着支笔。
他接过报告，飞快地扫了一遍，时不时点点头，看到某处时，还掏出笔在纸上改了改。
“不错不错，李老弟，上手挺快！”王胖子把报告还给李常，纸上多了几处红色的修改痕迹。
“你看这里”
“‘宣读告知信’改成‘执行标准告知程序’，更专业。”
“还有这里，‘盖章’改成‘履行最终确认与效力赋予手续’，符合咱局里的表述规范……对，这样一改，就更像咱超管局的人写的了！”
李常拿着被修改过的报告，看着上面“执行标准告知程序”“履行最终确认与效力赋予手续”这些陌生的词汇，忽然明白了王胖子之前说的“战斗力在于流程和文件”是什么意思。
在这里，报告不只是记录事件的纸页，更是一种“武器”——它能把混乱的现实装进严谨的叙事框架里，能把荒诞的经历变成“合法”的处置记录，能让那些不可名状的存在，在这些刻板的文字和流程面前，变得“可控”。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敲键盘的手指还带着点僵硬。
李常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才刚刚摸到这个新世界的门——而那本泛黄的《旧日支配者行为规范》、这份被修改得“官样文章”的报告，就是推开这扇门的钥匙。
他握着报告，纸页的重量压在掌心，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些——或许，在超管局的日子，也没那么难。
求求收藏，大家可以多多评论哦，有不好的地方希望大家可以帮我指出来，谢谢大家我会努力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旧日支配者行为规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