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祖母突然差她绣一幅画像,画中是个稚气未脱的男孩。
黑发黑眸的小男孩,笑容如同夕阳下绽放的繁花,璀璨而明媚,仅是望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你可知道,他身负阴阳眼,若命途改写,他将何去何从?”
她捻起绣花针的手微微一顿,缓缓将丝线穿入团扇,继而神色平静地继续绣制,不紧不慢。
祖母已然知晓林爱莉换命之事。她天赋平平,故而在外寻了些旁门左道。
这手段,确实不当,确实缺德,却也确实奏效。
林爱莉在外寻得一个出身平凡的男孩,其父母对天师界之事一无所知,如此一来,他的天命之相反倒成了催命符。
失去天命庇佑,往后无命途傍身,阴阳眼带给他的唯有无妄之灾。他自此将徘徊于阴阳两界,直至某日彻底迷失于逢魔之时,再无重见天日之期。
“你需想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若狠,便要一直狠下去,心软一回,往昔孽障便会找上门来,啃噬人心,问良心何在,搅得人不得安宁……”
“你是要林爱莉为你抉择,还是要自己定夺?”
祖母放下沏好的茶,问道:“你是要继续,还是放弃?”
放弃,祖母定不会再理她,任何秘密都不会再告知她,毕竟无用之人,何谈敞开心扉。
她目露幽怨,看向那儒雅的老妇人,敛着下巴点头,咬唇作委屈状。
果然,老妇人眉头一蹙,呵斥道:“为何摆出这副模样,既然已决定,又怎可畏畏缩缩!”
她偏爱看祖母变脸,唯有此时,方能窥见几分真情实感,着实有趣。
祖母挥手让她退下,言团扇绣完再送来,随即用传音玉髓唤林爱莉前来。
离去前,她将千纸鹤置于门边,催动术法,聆听屋内传来的争吵声。
林爱莉,从来不是心软之人。
一旦发现心软无助于她,便会成为这世上最狠毒之人,永远是那个伺机而动的掠夺者。
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总有一群人妄图挣脱天道束缚,于尸山血海上群魔乱舞。
*
我步入教室,坐于一张黑漆桌面的实验桌旁,旁边是那个女孩儿。她紧挨着中间过道而坐,脑袋上的兜帽已取下,棕褐色头发仅及肩膀,发梢微卷。
我注意到她的眼睛呈灰色,是一种极为少见的纯粹灰瞳。
她撇了下嘴,未予理会,始终垂着眼眸,敲击着桌面,亦不抬头看我。
这堂课讲授细胞解剖,颇有趣味,但我无心聆听,满心满眼皆是她。我们相隔一段距离,并未紧挨,然而即便如此,亦无法阻止她的肢体愈发僵硬,直至下课,我们皆未说过一句话。
下一堂课需前往体育馆进行排球赛,我进入女更衣室时,未见她的身影,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沮丧。
这堂课上,我亦未见到她,直至最后一遍铃声响起,我才缓缓意识到她逃课了。外面已下起大雨,部分雨水飘入室内,窗外风势猛烈,裹挟着雨水吹来,将我梳好的长发吹成一簇一簇,贴在脸上。我望着外面被狂风压垮的树杈,将乱发挽于耳后,关上了窗户。
她不能躲着我,绝不能。
我走下楼,看向门前,无论这不同寻常的怒意能在平常表面维持多久,我都绝不能让它吓跑她。
我站在雨幕中,任由冷风灌入雨伞下,吹散我的头发,纷乱地贴在脸上。我望着驶来的法拉利在面前停下,引擎咆哮声震得我脑壳生疼。待升降玻璃摇下后,林爱莉的脸映入眼帘。
我并不关心卡尔为何未能前来,只觉郁闷烦躁,打开车门,步入暖和的车厢内。
“以利亚呢?”林爱莉问道,“他怎未与你在一起?”
“不知,我们不在一个班。”我漫不经心地回答,透过朦胧的雨水望向玻璃外,企图捕捉每一个行人的神情。我脊背靠在后座,抱紧双臂,缩成一团。
林爱莉不知嘀咕了些什么,我并未留意去听,只是沉寂地望着外面。
很快,在大雨中,我看到了以利亚那一头蓬乱的金发。他快步走来,打开车门,带着一股冷风袭来。他将校服脱下挡在头上,白衬衫的袖子卷至胳膊肘,肌腱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光洁细腻的手臂惊人地结实强健,绝非平日看上去的那般瘦弱。
我这才发觉他未撑伞,是淋着雨来的……
然而这份念头转瞬即逝,因为我的伞是去行政办公室借的。要知道,卡尔可是捐出了一座楼,让自己在此过得舒坦些并非难事,能变成这样,只会证明他是个傻瓜。
我瞥他一眼,抿唇轻撅,是个毫不起眼的微表情。
之后,我们或许在聊天,或许没有,我并不想去关注这些事,只是朝着挡风玻璃外望去,注视着那片涌动着的浓云,它似乎要压下来了,看起来阴沉又近在咫尺。
待抵达别墅,外面的雨已减弱成雾状。
我打开门走下,未去拿伞。
*
回到别墅里,我站在玻璃窗边向外望去。
冷峻的月光划破寂静的夜空,洒下一道道斑斓的光辉。这个房屋天花板上有一扇暗门,通往屋顶的小平台。刚才门开了,一阵凉风顺着楼道吹了进来。
眼前的一幕幕如同翻开一页页旧时日记本,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人为何要沉湎于旧事?她早该明白的,扮演一个普通的正常人有多难。她就是无法对那些近在咫尺的秘密视而不见,简直想要时刻撕碎这些藏匿着秘密的持有者,然后将这些秘密占为己有。
我仰头望向星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明天会更好,对吗?她们明天还会再见面的。尽管她并不喜欢这样的伪装,但在品尝到甜蜜的果实之前,一切都是值得的。没错,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楼下的喧闹吵个不停,卡尔声嘶力竭的愤怒吼声如此刺耳,餐盘砸碎的声音连绵不绝,简直是在给他的大嗓门儿配乐。看啊,这是多么绝妙的组合。
以利亚回来后,便被卡尔拉着当士兵训。他大着舌头,一副醉醺醺的混蛋酒鬼模样,站得东倒西歪,却还不忘抽出皮带,让以利亚像小时候一样站好,给他唱军歌,不然就挥舞着有力的手臂抽打在长大的男孩身上。
我不想去探究以利亚最后看我的眼神里为何会带有祈求。我今天简直烦躁得要命,根本没有心情伪装成一副好人样。所以我直接越过了他们两个,走上了楼梯,和林爱莉讨论闲聊了一些事情,然后互道了晚安,各自回到了二楼的卧室。
我不想去管,林爱莉就更不想去管了,她的眼皮甚至懒得抬一下。
不过我在倒数,倒数什么时候林爱莉会在卡尔制造的噪音里给他致命一击……果然,在数到二十一的时候,楼下的声音仿佛按下了暂停键。这种寂静只有在接近尾声的时候才会出现,简直比魔法还要管用。
我打开了半掩着的房门,放轻脚步走过楼梯,沿着走廊看了过去。
现在整个大厅里都缭绕着丝丝缕缕的烟雾,卡尔和以利亚仰面倒在地面上,熟睡了过去。
而林爱莉出现在长形餐桌的边缘,她拿起烤好的面包,动作优雅却凶狠地咬了下去。我想那味道并不好,不然她不会用这个表情,像在咀嚼着某人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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