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人们都没在意这场灾难。
锦中城的秋天总是来的漫不经心，又转瞬即逝。凉意从脖颈浸入，秋日的桂花掩盖血腥铁锈飘香，无人街头上断壁残垣，唯剩几棵没有倒塌的银杏树，阵阵秋风随绵绵细雨吹入这座城市唯一的幸存者收留地。
罗微尘轻轻拂开飘到脸上的银杏叶，冻僵的指尖微微往袖子里蜷了蜷，端着饭盆走进了点，冷风灌进，倒显得他声线几分清冷，“你好，要碗粥。”
少年来的很早，打饭阿姨穿着大袄隔着雾气腾腾，扫了眼少年。
身材瘦高，即使身着的单薄长袖洗的发白，袖口破了几个洞，也依旧难掩贵气。
五官精致，眼睛尤其大，湿漉漉的。即使末日来临，大多数流浪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面前的少年却除去嘴角与鼻梁几抹淤青，依旧白净。
阿姨微微愣了神，直到面前突然粗鲁的插来群人，沸沸腾腾横冲直撞，推的少年几乎是一个趔趄，对一旁大声嚷嚷，“朝廷的救济粮终于下来了，阿姨我要饿死了！”
“诶，我说你小子······”阿姨还没说完，又是一群人挤进来。
而他们身后的少年则垂眸逆来顺受，来一个人他后退一步，也不知被挤哪去了。
“饿死我了，阿姨你快打啊！别颠勺了，就这点米汤还落几颗米下来。”
“就是啊······你不知道上次那个阿姨，给我颠了半勺米下来，饿的我一晚上没睡好。”
“我说你们！”阿姨年纪有些大了，挤着嗓子拔高音量，“怎么插队呢？”
“啊？”为首肤色较黑的少年十分迷茫，“我什么时候插队了？”
“那么大一个人你没看见？还是异能者，就算能力再弱也不至于眼瞎吧？”阿姨没好气道。
只是话音刚落，面前一行人突然愣了一下，随即回忆起什么爆发出巨大笑声，眼神甚至有些嘲弄，看了人一眼，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倒是弄得阿姨一脸迷茫，她也是才胜任这份工作，不熟悉这边的事。
为首的笑够了才开始讥讽，手敲着桌子，“阿姨我看你是老眼昏花，记性也不好了吧？我们所有名的瘟神您都不认识?”
直到阿姨摇了摇头，他才慢条斯理的开口，“他是人啊？你知道秦虞当年因他差点损失条命?还贴心给他安排收容所，给他条命就好好跟狗一样给我活着，摆出那副样子，谁欠他样?听说末世前就仗着家里有钱，私生活混乱经常乱搞，一个废物就别在这浪费粮食，浪费空气了。”
“听说仗着有钱欺负别人，耍大牌，还男女通吃，啧啧啧……谁能想到末世来了，他就是一个废物!”
“就是！阿姨我要两碗······”
“诶?你凭什么要两碗，我要三碗!”
……
最终，阿姨听完也不好说什么，叹了口气，皱着眉说：“去去去，一人一碗，一个一个来!”
只是内心疑惑久久不散，秦虞作为这片收留区的顶级异能者，最善于的就是算计，贪生怕死是出了名的，听说老大位置就是暗算抢来的，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靠发救济粮生存的人损了半条命?
事情都起源，几年前突然爆发一场天灾，持续数月，并在全球覆盖，就在所有人为未来生存感到害怕时，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是让人心彻底死了。
突如其来的一场流感席卷全球，流感过后，有人因此得到异能存活末世，有人却因此变成行尸走肉的怪物，大家将这种怪物取了个名字——丧尸。
丧尸就在原地还好，偏偏这东西破坏力极强，还有传染性，甚至能利用异能者异能，但凡附身至高级异能者后果不堪设想。
秩序越来越混乱，一些高级异能者率先领头清理丧尸，与异能者合作开辟一片净土，用来保护活着的凡人。
而罗微尘就是这群异能者的其中一位。
待前面的人走后，少年才敢从角落出来，端着饭盆，沉默望着阿姨，眸子湿漉漉的像是垂耳的兔子。
阿姨无奈，他知道这碗米汤对少年意味着什么，却也只能叹一口气，将面前的铁锅转一圈斜着给人看，“······没了。”
心底却是后怕，这群异能者脾气比谁都暴，就算这是低级异能者发放的救济粮，看起来也不是好惹的茬，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因此劝退了好几个打饭阿姨。
按理说这人看着没饭了，按异能者这傲慢的性子，应该是生气跳起来不由分说的把人打一顿。
可面前的少年不仅没有生气，淡漠的琥珀色眸子中甚至一丝情绪都没有。
无奈苦笑一下，低头看着冻的僵直泛紫的手心叹了口气，随即抬起头来，声音平静礼貌，“我知道了，谢谢阿姨。”
阿姨没说话，又上下打量了眼少年，才发现少年出奇的瘦，几乎是骨头架子□□，神色由震惊转为担忧，又不禁好奇起来。
“你跟秦所长，是什么关系啊？”
罗微尘听罢愣了一下，旋即轻轻挤出一个笑容来，只是这个笑容怎么看怎么看难受，“阿姨您以为是什么？认识而已。”
良久注视下，阿姨从兜里掏出半个冷馒头。
“这孩子……我这里还有半个冷馒头，也只有这半个，”她不由分说的塞给少年，走之前心里稀奇。
异能者怎么说也是异能者，当初异能者仗着有能力别提多风光了，至少能混口饭，怎么轮到这个下场——
被人欺负就算了，连饭也吃不上，这衣服也是破破烂烂，自己身为凡人好歹尚且能顾得上温饱。
罗微尘拿着又干又硬的馒头看了半晌，珍惜的用一块干净手帕包好，本想放进裤兜，想了想，又放胸前衣兜，不放心的拍了拍。
市中心的低级异能者在救济粮摊子上聚了又散，又恢复一派冷清。
末世内物资紧缺，不可能会有路灯这种东西，一到晚上就黑黢黢看不清路，寒风凌冽，刮的人皮肤生疼。
罗微尘搓了搓冷的打颤的手臂，两手合十，又呼出一口雾气，眯着眼看了眼分叉的小道，犹豫了下，又像是想到什么，果断选择路途更远的小路。
刚踏没几步。
“嗒……”
一颗小石子落在他面前，在死寂的小巷里发出细碎的声响，定定落在自己面前。
不知是自己是因长期营养不良，还是因过度紧张，罗微尘感觉自己突然有些看不清路，血液从脚底漫延至头顶。
身后迟到的脚步声终于像断头台一样传来。
“哟，今天还换了条路?”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周琛，今天没拿到饭，都被发完了。”
周琛就是刚才为首的少年。
他嗤笑一声，身后还跟着堆人，看的出来都是异能者，有些甚至是中级异能者，此时正密不透风围着一个低级异能者少年。
“你踏马当我瞎啊，馒头给我。”
罗微尘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手指捏的发白，“···没···没有。”
寒风似乎又凌冽了些，今晚没有月亮，都被乌云全部遮住，连一丝月光都透不下来。
直到他手里的石头又一次掉落在身上，周琛目光沉沉看着面前瘦弱的少年，仰头连指头尖都懒得动，只是张开嘴，“给我打。”
熟悉的拳脚落在身上，人群中央的少年却连反抗都没有。
罗微尘也不是没反抗过，只是他太弱了，别说异能，单是身体，从小处尊养优哪打过架。
发丝被抓起扇了好几个耳光，苍白的脸几乎立刻红肿，手臂上，腰上，背上，更是没一寸好肉，有用刀片划烂的，有用棍子打的。
感受到胸前馒头随脚步声渐渐远去，罗微尘面无表情躺在冷硬的水泥地上，脸上，身上血液混着灰尘，盯着被高楼挡住一半的天，乌云依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等到意识回笼，他才缓慢怕起，轻轻抿唇，麻木的用仅剩的力气拍了拍身上的灰，神色不变，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
接着抬头看了眼面前黑漆漆的路，一瘸一拐走了上去。
这条路比原路更远，也更黑，密密麻麻的楼房建筑挤的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罗微尘只得一点一点凭着记忆摩挲着水泥墙。
然后摔了个跟头。
感受到膝盖破皮传来的疼痛。
“……草。”他终于忍不住从喉咙里压抑的爆发一声，却意外闻见陌生的鱼腥味，便低头一看。
这是一块小垃圾堆，放着生锈的铁架小推车。
天色很黑，罗微尘缓缓蹲下，伸手去摸。
黏糊糊滑腻腻的液体，还有坚硬的鳞片。
?
是……一条鱼尾?
看体积这条鱼似乎还不小。
罗微尘咽了咽口水，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一声。
这得够多少天的口粮啊!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肚子饿，眼泪却不自觉从眼眶滑落，带着温热的触感滑下。
脚底出现几点湿印。
反应过来时罗微尘擦了把脸，他记得自己之前发誓过这辈子都不要哭了。
当初末世刚开始父母死去他没哭，人类争取领地他受伤没哭，被抢食物他也没哭，甚至被打他也没哭，只是现在实在有些憋不住。
眼泪根本止不住。
三天粒米未进，可能真的是上天注意他的祈求。
好一会才抽抽搭搭的停下来，罗微尘脑袋混乱，来不及去想为什么这里会出现鱼，手早已不自觉摸像鱼肉。
满眼只有对鱼肉的渴望。
这么大一条鱼，可以吃好久了。
罗微尘深吸一口气，急切伸手掰开堆积的铁皮垃圾，拖拽着鱼尾往外拉。
这条鱼实在有点重，罗微尘扒拉好一会才拖出来。
借着月光一看，是一张俊郎的人脸，上半身还没穿衣服，只有一条浅蓝色五光十色的漂亮鱼尾。
“……”
这根本不是鱼。
而是一条人鱼。
童话里会出现的人鱼。
罗微尘擦了擦嘴角，有些疑惑：他是异能者吗？
但目前没听说能变成人鱼的异能者。
更奇怪了。
他盯着鱼尾，眼底泛光，不自觉想：人鱼跟鱼的味道应该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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