赮毕钵罗平和的声音却如同惊雷,一字一句在我耳边炸开。
武脉被废……《尽心篇》延武续脉……如笼中鸟……废武跛足……完婚……
每一个词都让我心头揪紧。我虽知缥缈月因感情之事心伤难愈,却万万没想到,她此番外出散心,竟会遭遇如此巨变!不仅一身修为几乎尽毁,更陷入了被逼迫婚嫁的境地。禄名封对她用情至深,甚至愿为她废武跛足,这份情意沉重得令人窒息,可那儒令隐春秋的手段,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以“为你好”为名的冷酷。这样的成全,对心高气傲的缥缈月而言,与囚禁何异?她那般向往自由与纯粹情感的性子,如今却被折断羽翼,困于方寸之地,还要被迫接受一份她无法回应的感情,这让她情何以堪?
“怎会……如此……”我喃喃道,手脚一阵发凉。眼前仿佛浮现出缥缈月强忍伤痛、眉宇间却锁着深重郁结的模样。她离开妖市时,虽落寞,至少还有一身傲骨,如今却……
赮毕钵罗见我脸色煞白,忧心忡忡,轻诵一声佛号,安慰道:“此事牵连复杂,隐春秋有其立场,禄名封亦有其执念。缥缈月女侠心性坚韧,或有转圜之机。你且宽心。”
话虽如此,但我如何能宽心?缥缈月是我的朋友,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岂能坐视不理?
送走赮毕钵罗后,我心神不宁地收拾着碗筷,连鬼方赤命何时吃完了饭、正靠在王座上闭目养神都没注意到。满脑子都是缥缈月可能正承受的痛苦与挣扎。
不行!我必须做点什么!至少,要让她知道,还有人在关心她,并非所有人都想将她困在那无形的牢笼里。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压不下去。我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微微发抖的手,鼓起勇气走向王座。
鬼方赤命似乎察觉到我的靠近,眼皮未抬,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那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和不耐,让我心头一紧,但想到缥缈月,我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赤、赤王……我,我想求您一件事。”
他这才懒洋洋地睁开眼,赤红的眸子斜睨着我:“说。”
“是……是关于我的一位朋友,缥缈月。”我尽量让自己的叙述简洁清晰,“她本是儒门中人,如今遭逢大变,武脉被废,更被……被逼婚,处境十分艰难。她于我有恩,在妖市时曾多次相助。我……我想向赤王告假几日,前去探望,看看能否……能否帮上一点忙。”
我说完,忐忑不安地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突兀,红冕边城并非善堂,鬼方赤命更不是乐于助人的性格。在他眼中,我这等小厨娘的朋友,恐怕与蝼蚁无异。
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我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咚咚作响。我能感觉到他那审视的目光落在我头顶,带着无形的压力。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冷冷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缥缈月?那个儒门女人?麻烦。”
我的心沉了下去。果然……
然而,他下一句话却让我猛地抬起头。
“要去便去,速去速回。”他重新闭上眼睛,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别在这儿一副哭丧脸,碍眼。记得,红冕边城的饭,不能断。”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这是答应了?虽然态度依旧恶劣,但他确实准许我离开了!
巨大的惊喜冲散了之前的忐忑,我连忙躬身:“多谢赤王!我一定尽快回来!绝不会耽误给您做饭!”
鬼方赤命不再理我,似乎已经重新入定。
我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几乎是脚步轻快地退出了大殿。有了赤王的准许,我便可自由出入红冕边城。事不宜迟,我必须立刻动身,前往儒门势力范围打听缥缈月的具体下落。
回头望了一眼那赤红的大殿,心中百感交集。这位脾气暴躁、行事霸道的大王,似乎也并非全然不近人情。至少,在我需要的时候,他给了我这份难得的自由。
而现在,我要去寻我的朋友了。缥缈月,你一定要等我。
我一路紧赶慢赶,几乎是凭着直觉和之前零星听来的消息摸到了流书天阙附近。顾不得欣赏此地儒门清圣的景象,我循着隐隐传来的能量波动和人声,冲向一处偏殿。
殿内气氛凝重,隐春秋周身儒元沛运,显然正欲行法。禄名封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眼神挣扎。而最让我心头揪紧的,是端坐于阵法中央的缥缈月。她面色惨淡,眼神空洞,昔日那份清冷孤傲仿佛被硬生生折断,只剩下认命般的死寂,宛如一尊即将被封入琉璃盏的玉像,美丽,却毫无生机。
眼看隐春秋掌中清光即将落下,我脑中“嗡”的一声,什么策略、什么委婉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几乎是凭着本能冲了进去,用尽力气大喊:
“不可啊!”
这一声尖叫成功打断了仪式,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我这个不速之客身上。隐春秋眉头紧锁,禄名封面露愕然,而缥缈月空洞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极微弱的波动,看向我时,带着难以置信。
不等他们呵斥或询问,我抢先一步,语速极快,目光直直看向隐春秋和禄名封:“既然可以用禄名封的武脉为她续接,为什么不能用我的?” 这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但立刻顺着说了下去,“至少,至少我不会逼婚缥缈月,不会让她与我完婚……” 说到后面,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脸上也有些发烫。当时要是可以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狠狠掐灭。停,现在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时候!
我赶紧甩开杂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拿出当年在集市上跟人讨价还价、在红冕边城跟赤王斗智斗勇(虽然通常是单方面被碾压)练就的口才,开始了我的表演。
“强扭的瓜不甜啊,诸位!” 我摊开手,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真诚又恳切,“就算你们用这种方法留下了缥缈月的人,禄名封,你扪心自问,看着她郁郁寡欢,如同折翼之鸟困于笼中,你真的能快乐吗?她的心,若早已不在此处,强留一副躯壳又有何意义?儒门不是最讲求仁心、本心吗?如此行事,岂非与初衷背道而驰?”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们的神色。隐春秋面沉如水,看不出想法;禄名封则眼神剧烈闪烁,显然被我的话触动了心结。
趁热打铁,我立刻搬出了最后的护身符,挺直了腰板(虽然心里虚得厉害),故作镇定道:“再者,缥缈月是我好友,而我是红冕边城鬼方赤命座下之人。今日我前来,亦是得了赤王首肯。诸位何不卖我个人情,也当是给红冕边城一个面子?赤王的脾气,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他若知道他的人情没送到,怕是……”
我故意留了半句,让他们自行想象鬼方赤命那狂霸的作风找上门来的情景。然后,我便开始引经据典(其实多半是胡诌)、分析利弊、软硬兼施,与隐春秋及几位儒门执令展开了一场唇枪舌剑。他们引圣贤之言,我便谈朋友之义;他们论门派规矩,我便讲人之常情;他们坚持己见,我便抬出赤王撑腰。一番唾沫横飞、脑细胞死伤无数的大战三百回合后,许是我的歪理起了作用,许是禄名封的沉默动摇了隐春秋,又许是鬼方赤命这块招牌确实够硬、够吓人……
隐春秋深深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眼神恢复了一丝生气、却更加复杂地望着我的缥缈月,最终拂袖冷哼一声:“罢了!既然有人甘愿代受,且搬出……哼,此事暂且作罢。缥缈月,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竟真的带着一脸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众人离开了。禄名封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望了缥缈月许久,最终化作一声长叹,也默默离去。
偏殿内,顿时只剩下我和缥缈月。
她缓缓站起身,脚步还有些虚浮,走到我面前,那双美丽的眼眸中情绪翻涌,有感激,有愧疚,有不解,最终化为一声低语:“你……何必如此……”
我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却觉得那眉宇间的死寂消散了不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忍不住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上前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说什么傻话。你该多笑的,你现在这样忧愁,我看着难受。”
我顿了顿,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在我眼里,你始终是那个高傲的、自由的缥缈月。谁都不能,也不该把你变成笼中鸟。”
缥缈月怔怔地看着我,眼圈微微泛红,终是垂下眼帘,反手握紧了我的手,那微弱的力道,却传递着无声的感激和重新燃起的暖意。我知道,这道坎,她算是迈过去了一半。而剩下的,有我陪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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