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苑跟在苍术身后，回住所的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苍术一身暮山紫，身形挺拔，听得身后脚步声越来越小，他突然驻足。
青苑低着头想事情，丝毫没注意前面的人停在原地，直到额头撞上坚硬的脊背，她才止住了脚步。
“怎么了？”
她捂着额头抬眸问。
苍术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迈开修长的双腿继续前行。
青苑加快了脚步与他并肩，侧头看向他，问出了许久没问出的话，“你在北狄还好吗？”
苍术闻声，嘴角一扬，弯腰凑近她的脸，“我过得好不好与你何干。”
灼热的气息迎面扑在她的脸上，温软的笑僵在嘴边，她停下脚步立在了原地，看着那道渐行渐远地身影，心又冷了下去。
她和他从来如此，即便青苑这次是为了救慕容大人连夜赶来了北狄，但归根结底最希望的还是能够见他一面，可是他对自己的态度还是如此冷漠。
***
江离吃下姬云给的祛疤药，不知是药的问题还是饭菜的原因，半夜腹部传来剧痛，醒来时浑身都被汗水浸湿。
她捂着肚子，这感觉比来大姨妈还要疼。
好像有人拿着电钻抵着她的腹部，电一通，那电钻头就“滋滋滋”往肚子里钻，疼得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手按住肚子，低低痛呼出声，眼睁睁等到了天亮。
没等到下午，姬云就来了，好像专门是来欣赏她的痛苦的，她抱臂斜靠着门，目光投向屋内。
看见那表情，江离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问题出在那药丸身上。
“你骗我？”江离声音颤抖，是旁人都能听出的痛感。
姬云“啧啧”两声，抬脚走了进来，“我可没骗你。”
她从梳妆台上拿起一面铜镜递到她面前，“那药丸确实有祛疤的功能，只不过忘记告诉你它的药性罢了。”
面对递到眼前的铜镜，江离都懒得抬眼皮，早知道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她宁愿带着疤过一辈子。
她蜷缩在床上，像一只煮熟的虾，只不过虾是红色的，而她则是全身泛白，额头沁出细密的汗。
可怜的模样连姬云都有些不忍心了，“再忍几天，等疤痕全消了，也就不痛了。”
腹部的电钻加大了马力，江离又是一声痛哼，等这一阵痛消了下去，她才掀起嘴皮吐出一个字：“滚！”
姬云撇了撇嘴，施施然起身将铜镜放回去，走到门口又不尽兴般回头冲床上的人道：“我过两天再来看你，千万别疼死。”
姬云回了离宫，西周的牧首坐在羊毛铺满的毡子里，以手撑额，手边的茶已凉透，应是等候多时。
“阿大。”
姬云走过去，揽着姬敖的肩膀，撒娇道。
看着心爱的女儿露出一副娇俏模样，仿佛回到了她嫁去羲和前。
姬敖握着她的手，长叹一口气。
姬云听出他语气里的忧虑，低声嗔道：“怎么了，是谁又惹阿大生气了？”
姬敖闻声捏了捏她凝脂般的手，笑怪道：“能惹我生气的除了你这丫头还能有谁？”
他说完松开她的手，拿过手边冷掉的茶喝了一口，姬云拿过他喝完的茶杯又重新倒了一盏，“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早年你要去羲和的时候，我就说过不要为一个男人葬送自己的幸福，你偏不听，如今倒好了，还不是逃回来了？”
姬敖拿眼睨她。
姬云讪讪一笑，也不反驳，岔开了话题，“阿大今日过来就是来指责女儿的么？”
她坐到姬敖对面的毡座里。
姬敖蹙眉，略微沉思了一下，他冲门口的守卫使了个眼神，守卫立即心领神会，合上宫门退了下去。
姬云见状，心生好奇，却也没说话，先等对方开口。
姬敖捋了捋腮边的胡子，沉沉开口：“你和旭王关系如何？”
旭王就是前羲和太子子虚。
“和从前一般。”
和一个傻子能处出什么关系。
“就是说如果没有他，你也无所谓了？”
姬敖看着她，目光有些凌厉，看得姬云都有些发怵，她隐约已经猜到对方的想法了。
“你想做什么？”
“杀了他，”姬敖语气决绝，丝毫不顾那人的身份，“他对羲和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留在这里也没用，不如早日解决了。”
“你觉得呢？”
对于这样的提议，姬云以前不是没有想过，她甚至在边境的时候就考虑杀掉那个傻子，可是迟迟没有动手，如今阿大这样提出，她本该一口答应的，没想到现在居然还犹豫了。
过了好一会儿，等一盏茶又凉了下去，她才缓缓开口：“按阿大说的来做吧。”
子虚被带进离宫的时候，还一脸开心，他已经在偏殿住了好久，从来到这儿他就再也没见过她。
“姬云，姬云我好想你。”
他一来就抱住了姬云，以往他都唤她爱妃，后来被她强制要求改口，于是到现在已经习惯直呼她的名讳了。
他揽住她的肩膀，凑上去想要亲她白里透红的脸颊，却被对方一把推开，“别碰我！”
以前在羲和忌惮于他太子的身份，有专人看守，才被迫做那恶心的事，如今局势不同，她也不必再强迫自己做那种佯装亲密的事了。
被突然推开，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怀抱，又看向不远处自己曾朝夕相伴的女子，子虚语带哭腔：“你怎么了？”
姬云抚了抚自己的袖袍，清咳一声站正了身体，厉色道：“没事，是我阿大找你。”
话落，顺着对方指的方向，傻乎乎的子虚才发现正殿前还坐着一个人。
“阿大。”
子虚学着姬云的样子，乖乖叫了姬敖一声。
姬敖眉头蹙紧，一脸嫌弃。
他起身，走到子虚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本嫌弃的表情挂上了和蔼的笑：“旭王在偏殿住得可还习惯？”
子虚听不懂他的话，却还是拼命点头，这是姬云教给他的技巧，除了她的话，别人问他什么，点头应着就是了。
“哈哈哈，那就好。”
姬敖拍着他的肩，一边递上茶盏，“来，渴了吧，喝点茶。”
姬云在一旁捏紧了拳头，见子虚这个傻子浑然不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还是傻呵呵地笑着伸手接过姬敖递上来的水。
眼见他要仰头喝下去，姬云忍不住出声叫了一句：“子虚！”
子虚闻声愣住，茶放在嘴边没有继续喝，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他眼睛里还有懵懵懂懂的光，像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赤诚得像个刚出生的孩子。
姬敖看过来，那眼神里带着警告的意味。
“无事。”
她摆了摆手，侧过头去。
子虚咧着嘴笑了笑，仰头喝下那杯茶。
见他喝完，姬敖大笑着走过去，摸着腮边胡子，“旭王也别怪我们，我们也是逼不得已。”
子虚点头，看向姬云，傻呵呵地回道：“那我能带姬云走了吗？”
话一说出口，两人俱是一愣，姬敖伸手刚想做些什么，就被一直不说话的姬云喝住。
她走到子虚身边，牵过他的手，轻声道：“我们走吧。”
说完，便拉着他往门口走去。
子虚眉上染了欢喜，回手握住她的手，朝身后的姬敖说了声再见，便雀跃地跟着离开了大殿。
行至门口，子虚一口闷血吐了出来，这毒来得迅猛，原本还面色红润的人此刻嘴唇紫黑一片。
子虚停下脚步，用空着的手去擦唇边流出的血，结果越擦越多，鼻子眼睛也开始流出黑红色的血。
他急了，松开姬云的手，双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掉，只好无助地看向身旁的人，“姬云，我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
姬云早已转过头去，咬紧了唇瓣不发一语。
子虚擦血的动作越来越小，呼吸声也越来越弱，擦完眼角流下的最后一串血，他便直直地倒了下去，额头栽在门槛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姬云见状回头，冷声道：“这下你满意了？”
姬敖不说话，走到门口蹲下身探了探子虚的鼻息，半晌才抬头道：“这话应该问你自己。”
姬云一怔，低头去看子虚那张脸，满脸的血污，表情却还是那样纯净，倒下的最后一刻，他是否有意识到自己快死了呢。
入夜，因为药性发作的原因，江离睡不安稳，隐约觉得有人在看她。
月光从窗户一角投射进来，她微微睁开眼，周围一片漆黑，唯有一双眼睛被月光映衬地亮晶晶的。
她吓了一跳，惊叫出声。
那人见状立即捂住了她的嘴，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江离被捂住嘴巴，身体也动弹不得，她只好乖乖点头。
等她彻底安静下来，对方才松了手，盯着她仔细打量了一会儿。
江离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刚要开口，就听他道：“你就是慕容珏的妻子？”
听到他的话，江离愣了下，寂静的黑夜里，门外似乎有人走动的声音。
“好像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又听那人开口，江离坐起身，只见他起身走到桌边点亮了蜡烛。
暖黄的烛火在黑暗里隐隐跳动，照亮了那人的脸，江离这才看清他的长相。
眉眼疏朗，墨色长发竖在脑后，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
“你是谁？”
对方闻声支起下巴，略微沉思了一会儿，直接道：“我是空青，西周的巫医。”
“巫医？”
“没错，专给人下毒的，”他表情带着笑，说出的话却叫人心寒，“你吃的药丸就是我给姬云的。”
江离浑身一震，看出眼前的少年不简单，无论是对姬云还是对慕容珏都直呼其名，一点都不像为人办事的样子。
“你来我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话问出口，对方又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当然是来看看羲和的首辅夫人是什么样的啊。”
“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江离坐起身，腹部的疼痛也有些缓和，她披了件外袍下床。
空青闻声笑了笑，还是一脸天真。
“啊，被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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