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曙光城的霓虹却愈发癫狂，如同一锅煮沸的、五颜六色的金属溶液。
但云章阁内，时间仿佛凝滞。
窗上的竹帘隔绝了大部分炫光，只透进些许朦胧的色彩，在铺着宣纸的工作台上投下斑驳的影。
那对青铜镈钟和盛放减字谱的储存箱静静置于台面，如同两块投入静湖的石头，在祝砚心中漾开圈圈涟漪。
他先没有去碰那份可能关系重大的乐谱，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镈钟上。
指尖触及冰凉的青铜，那股微弱的、纯净的“律动”愈发清晰。
这不是物理上的振动，而是一种频率，一种信息，是跨越了漫长时光未曾消散的“弦外之音”。
祝砚闭上眼，灵觉如同触须般缓缓延伸，包裹住这对古老的乐器。
他仿佛“看”到了铸造它们的火焰，“听”到了它们第一次被敲响时，在庄严庙堂中与编钟、石磬合鸣的恢弘。
那是礼乐文明的回响。
“材质精良，形制标准，应是官造之器，用于定音……可惜，沉睡太久了。”祝砚低声自语。
镈钟本身的“律”还在，但如同蒙尘的明珠，需要被重新唤醒和调准，才能发挥其真正的效用。
他取来一套自制的包含不同硬度与形状的刻刀、磨石和药液。
修复古器，尤其是青铜器，本身就是一个需要耐心、知识与灵性的技艺活。
他调配了一种温和的清洁药液，用柔软的毛刷，一点点地拂去铜绿下的污垢，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婴儿的肌肤。
这不是简单的去锈，而是在不损伤器物本身包浆和气韵的前提下，引导它重现光彩。
同时，他体内那源于栖云和家学的独特气息，如同温润的水流，透过指尖，一丝丝渡入镈钟内部，温养着那缕微弱的律动，试图与之建立更深层次的联系。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他的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时，放置在琴桌上的“栖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无人拨动，第七弦竟自行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嗡”鸣。
祝砚猛地睁开眼，看向古琴。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手腕上的老旧光脑手环再次震动，是艾米的紧急通讯请求，标志在不断闪烁红光。
祝砚心中一凛，立刻接通，但没有开启视频。
“祝先生！”
艾米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慵懒，带着明显的急促和一丝惊恐，“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但很麻烦！寰宇科技文化遗存项目部，三个月前确实有一位资深研究员，叫李冯，在负责一次内部归档清查后，被宣布意外猝死！”
祝砚目光微凝：“死因？”
“官方说法是高强度工作导致神经超载。但我在清理内部监控废案时，找到一段被标记为设备故障的碎片！李冯死亡前一刻，他实验室里那些封存的古乐器……尤其是几件青铜器，曾发出过强烈的未经激发的共鸣！频率极高，超出了常规接收范围！”
青铜器共鸣？祝砚的目光落回工作台上的镈钟。
“还有，”艾米语速更快，“你刚才在拍卖会是不是被一个暗影的成员盯上了？那家伙失手了，但现在暗影内部对你的评估等级提高了！他们可能认为你和李冯的研究有关！另外，寰宇科技的安全部门好像也注意到了这次拍卖，正在回溯参与者信息！你最好……”
艾米的话音未落，祝砚突然感到一股极其细微但尖锐无比的能量波动，如同冰冷的针尖，试图刺探云章阁的无形结界！
是那种熟悉的来自官方机构的，带着标准制式味道的扫描！
寰宇的人，来了！
而且速度好快！
几乎是一种本能，祝砚左手依旧按在镈钟上维持着温养，右手猛地一挥，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微风。
工作台上，几块看似随意摆放的、刻有云纹和雷纹的普通青田石镇纸，方位微微变动。
霎时间，整个云章阁内部的气息仿佛扭曲了一下，光线似乎也暗淡了半分。
那种被窥探的感觉瞬间消失了，他临时微调了店铺的“□□”结界，将其伪装成一个普通的带有基础屏蔽功能的民用场所。
这是篆刻技艺在空间法则上的微观应用。
他对着光脑低声道：“知道了，谢谢。暂时切断联系。”说完便结束了通讯。
他迅速将镈钟和减字谱放入工作台下一个带有隔离信号和能量探测功能的暗格中。然后，他拿起一把刻刀和一块普通的能源芯片基板，坐了下来，脸上恢复了平日里的沉静，仿佛只是一个正在深夜加班的普通手艺人。
几秒钟后，店铺门外传来了礼貌但不容置疑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电子合成的男声：“开门，寰宇科技，安全审计。”
祝砚起身，不疾不徐地走到门前，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名穿着寰科技安全部队制服、身材高大的男子。
他们的制服线条硬朗，闪烁着哑光，眼神锐利，身上散发着经过严格训练的精干气息。
为首一人亮出一个带有寰宇科技徽章的全息证件。
“例行安全检查。我们监测到该区域有未经报备的异常能量波动，需要进入查看。”他的语气公事公办，但目光却如同扫描仪一般，迅速扫过祝砚和他身后的店铺。
祝砚侧身让开，表情平淡：“请便。我只是个做小手工艺的。”
两名安全人员走了进来，他们手中拿着精密的探测器，开始对店铺内的各个角落进行扫描。
探测器发出细微的“滴滴”声。
祝砚重新坐回工作台后，拿起刻刀，开始在一块能源芯片基板上雕刻一个简单的装饰花纹。
他的动作稳定而专注，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边的检查漠不关心。
但他的灵觉却高度集中，感受着那两台探测器发出的扫描波。
扫描波掠过暗格的位置，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停顿，但暗格的隔离材料显然起到了作用，探测器没有发出警报。
一名安全人员走到琴桌旁，看向“栖云”，探测器对准了古琴。
“这是什么？”他问道。
“一件古董乐器，我的个人收藏。”祝砚头也不抬地回答。
探测器在栖云上停留的时间稍长，但古琴此刻沉寂如水，没有流露出任何能量迹象，最终探测器移开了。
另一人则注意到了工作台上那些刻刀、石料和半成品。
“你经营什么？”
“定制雕刻修复。义体外壳装饰，数据印章设计之类的。”祝砚展示了一下手中正在雕刻的芯片基板。
检查持续了大约五分钟。店铺内除了祝砚雕刻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一片寂静。
两名安全人员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没有发现他们所谓的异常能量波动。
“抱歉打扰了。”为首那人收起探测器，语气缓和了一些，但眼中的审视并未完全消失，“近期如有发现任何异常，请及时向寰宇安全部门报告。”
“好的。”祝砚应道。
两人转身离开。祝砚起身，关门，落锁。当门扉合拢的轻响传来时，他眼底才掠过一丝冷意。
例行检查？恐怕是欲盖弥彰。他们真正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刚刚拍卖会上流出的那些古物，尤其是…那份减字谱。
李冯的死，青铜器的异常共鸣，寰宇科技的敏感反应，还有那份独属于古琴的乐谱。
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珍珠，而一条名为阴谋的线，正逐渐将它们串联起来。
祝砚走到窗边，透过竹帘的缝隙望向外面那座庞大的、由寰宇科技主导的钢铁丛林。
山雨，已经来了。
而且，这风雨的中心，似乎正不可避免地指向他所守护的，这些源自古老东方的技艺与秘密。
他回到工作台前，没有立刻取出暗格中的东西，而是将手轻轻按在栖云的琴弦上。
看来，想要在这座城市里继续守拙，光是被动防御，已经不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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