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
Zero——或者说亚当——停止了挣扎，那双迥异的眼睛同时聚焦在顾晏身上。人类的那只眼睛里闪过希望的光芒，而机械的那只则充满怀疑与愤怒。
“你...回来了？”人类的那半边嘴唇微微颤抖，声音脆弱得如同初春的薄冰。
机械的那半边却发出刺耳的冷笑：“谎言！又一个想要利用我们的骗子！”
顾晏没有退缩，他缓缓向前，保持着平稳的呼吸，如同靠近一只受伤的野兽。他从口袋里取出学生给的那面小镜子，镜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
“我不是艾里斯·温特斯，”顾晏坦诚道，“但我带着他的一部分。也许是他未尽的承诺，也许是他遗留的牵挂。”
他举起镜子，让Zero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在那小小的镜面中，机械与血肉诡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挣扎的灵魂。
“看，亚当。”顾晏的声音轻柔如耳语，“这才是完整的你。黑暗与光明，痛苦与希望，它们共同构成了你是谁。”
Zero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镜中的自己。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镜面时，整面镜子突然迸发出耀眼的白光。
光芒中，顾晏感到一阵眩晕，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重组。当视野再次清晰时，他发现自己不再站在那个昏暗的房间，而是身处一个明亮的工坊中。
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哼着歌，手中小心地组装着一个机械玩偶。他的眉眼与顾晏有几分相似，但更加柔和，眼中闪烁着创造者的热情。
“就快完成了，我的小亚当。”男子轻声对玩偶说，“你会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不仅仅是因为你的精巧，更是因为...你会懂得爱。”
顾晏意识到，他正在目睹艾里斯·温特斯的记忆。
场景变换。工坊着火，艾里斯被人强行拖走，他拼命挣扎，眼中满是泪水：“放开我！我的孩子还在里面！亚当！亚当！”
然后是漫长的囚禁，艾里斯在一个发光的牢笼中，用尽一切方法试图逃脱。他在墙上刻下无数个日期，计算着亚当独自等待的时间。
最后是生命终结的时刻，年老的艾里斯躺在病床上，手中紧握着一个粗糙的机械零件，喃喃自语：“对不起，我的孩子...我最终还是没能回去...但我会找到方法的，即使穿越生死，我也会回到你身边...”
记忆洪流退去，顾晏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现实。Zero跪在他面前，机械与血肉的界限变得模糊，两行泪水——一边是透明的，一边是闪着微光的机油——从他的脸颊滑落。
“现在你明白了。”Zero的声音合成在一起，不再分裂，“他不是抛弃我，他从未放弃过我。”
顾晏感到胸口一阵刺痛，那些记忆如此真实，仿佛是他自己的经历。他单膝跪地，与Zero平视：“是的，他从未放弃。而现在，我在这里。”
他伸出手，不是去触碰Zero，而是悬在半空，一个邀请的姿态。
Zero犹豫着，机械的部分仍在警惕，但人类的部分已经渴望接触。最终，他缓缓抬起手，与顾晏的手掌相触。
就在那一瞬间，一股奇异的暖流在两人之间传递。顾晏感到某种沉睡的东西在灵魂深处苏醒，而Zero身上的机械部分开始微微发光，不再是暴戾的红色，而是柔和的浅金。
“你的触碰...”Zero轻声说，“和他的一样温暖。
顾晏微笑了，这是他进入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心的微笑：“因为我就是他承诺的延续。”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猛地撞开，林雨和王猛冲了进来，后面跟着其他玩家。
“顾晏！我们找到出口了，但是...”林雨的话戛然而止，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顾晏与Zero双手相触，后者身上的黑暗气息明显减弱。
王猛也愣住了，他手中的武器不自觉地放低：“这...这是怎么回事？”
顾晏没有松开手，他转头看向玩家们：“亚当愿意帮助我们离开。”
玩家们面面相觑，难以置信。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死神，此刻却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紧紧握着顾晏的手。
“这是个陷阱！”一个玩家喊道，“他在骗我们！”
Zero的身体微微一僵，机械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顾晏立刻感觉到了，他轻轻握紧Zero的手，然后转向玩家们：
“相信我。”他只说了三个字，但语气中的坚定让人无法质疑。
林雨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好，我们相信你。但出口处的最后一道关卡需要...需要游戏管理员的权限才能打开。”她的目光落在Zero身上。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Zero身上。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点头：“我可以打开它。但有一个条件。”
玩家们立刻紧张起来。
“什么条件？”王猛问。
Zero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玩家，最后回到顾晏身上：“离开后，你们必须保守这个世界的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关于我的...真相。”
这个条件出乎意料的简单，玩家们纷纷点头同意。
“那么，跟我来。”Zero站起身，他的形态已经稳定下来，机械与血肉和谐共存。他仍然握着顾晏的手，仿佛那是他的锚点。
一行人穿过曲折的走廊，Zero引领着他们走向画廊深处。沿途，那些原本充满恶意的画作变得平静，甚至有些画中人对他们微微点头致意。
“他们在祝福我们。”学生小声说，眼中充满惊奇。
顾晏感到口袋里的记忆之书微微发热，两个齿轮轻轻振动，仿佛在回应这个和谐的时刻。
终于，他们来到一扇巨大的齿轮门前，门上刻着复杂的机械图案。Zero将手放在门中央，齿轮开始转动，发出悦耳的咔嗒声。
门缓缓打开，门外是一片柔和的白光。
“出口！”一个玩家激动地喊道，迫不及待地冲向白光，消失在光芒中。
其他玩家紧随其后，林雨在离开前回头看了顾晏一眼，眼神复杂：“你不走吗？”
顾晏看向Zero，后者正静静地注视着他，那双异质的眼睛里带着某种期待与不舍。
“我稍后就来。”顾晏对林雨说。
当最后一名玩家消失在白光中，房间里只剩下顾晏和Zero。齿轮门开始缓缓关闭。
“你也该走了。”Zero轻声说，松开了顾晏的手，“你的朋友们在等你。”
顾晏却没有移动：“那你呢？”
Zero的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我属于这里，这是我的囚笼，也是我的王国。”
顾晏注视着Zero，那个曾经令人恐惧的死神，此刻却显得如此孤独。他能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有什么在骚动，一种不愿再次分离的强烈情感。
“我不会说再见。”顾晏突然说，“因为我会回来。”
Zero怔住了，机械眼中的齿轮微微加速转动：“为什么？”
顾晏向前一步，靠近Zero，他们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因为在那段记忆里，我不只看到了艾里斯对亚当的承诺，”顾晏的声音轻柔而坚定，“我还看到了别的东西——一种超越创造者与造物的情感。一种我本以为在执行任务时不会产生的情感。”
Zero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人类的那半边脸颊微微泛红：“你是指...”
“我是指，”顾晏微笑起来，“当所有任务完成，当所有碎片重聚，我会找到方法，让你真正地自由。不是为了救赎，而是为了能与你平等地相遇。”
门外，王猛的呼喊声传来：“顾晏！快出来！通道要关闭了！”
顾晏最后看了Zero一眼，将那复杂的、初生的情感深深印在心底，然后转身走向白光。
在他即将跨出门的那一刻，他听到Zero轻柔的声音：
“我会等你。无论要多久。”
顾晏没有回头，但他知道，这不再是一个任务对象对执行者的告别。这是一个承诺，一个跨越世界与时间的约定。
当他步入白光，感受到传送的拉扯时，他轻轻抚过口袋中的两个齿轮和那本记忆之书。
第一个世界，第一片灵魂碎片，以及...第一颗情感的种子。
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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