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众人身前的霁晖此刻正极力扼制着将要喜形于色的面孔。
这长湖岛上的景色果真稀奇,那仙人当真没有骗他。
眼下,只差去那古树之下瞧上一瞧,才不算枉费他千里迢迢地赶路而来。
何况他用了一个早晨费尽心思的这身打扮也不能就这般浪费掉。
思及此,霁晖倏而将视线从眼前古树上移开。
原在观察太子脸色的季依云猝然与他对上双眸,顿时微微睁大了眼睛,紧攥在袖中的双手冒出来更多细汗。
未等她做出反应,太子便率先挪开了眼,转首看向另一侧的高鸿。
高鸿心领会神,转身朝后,向众人喊道:“诸位大人,岛上风景甚佳,不必拘束于此,且都散去吧。”
话落,只听人潮中响起阵阵悉索讨论之声。不过须臾,众人便以太守为首躬身作辑,识趣地走向他处。
可总有零星几人心怀奉承心思企图留下,而霁晖又怎会允许外人打搅了自己的兴趣。
他瞥眸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位官员,语气平淡:“太守已走,几位大人留下来,可是有何要紧事禀告?”
闻言,阿谀奉承之心霎时被风吹散,几人急忙解释,得了令便十分赶眼色地拭汗逃离。
周身再无闲杂人等近似看管的目光,霁晖这才舒了口气,双臂轻抬,用力抻了抻身子。
“端了这么久的架势,可算能松懈下来喘口气了。”少年嗓音清冽,神色懒散,与方才平静肃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早就习以为常的高鸿双手环臂,反倒是目光冷冽地向四周扫了一眼。
霁晖昂扬张望起高耸入云的千年古树,蓦然问道:“欸,那位姐姐呢?快将她叫过来。”
高鸿神情一滞,悄然转了转眼睛,低声道:“自下了船……就没在见过那姑娘的影子。”
“什么?”霁晖立刻蹙起眉头,质问道:“不是让你找人看住了么?那你找的人呢?!”
高鸿声音嗫喏:“……找的人跟丢了。”
“……”
霁晖紧抿着唇,重重吐出口气 ,满脸写着“无语”二字。
气氛一时紧张起来,高鸿余光轻瞥,脑中霎时间闪过一计,随即转移话题道:“殿下,你瞧。”
霁晖烦躁不已地顺着他的眸光朝后侧林间看去。
只见一身绯红锦衣的季依云与两位醇楼管事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闲谈,期间还总时不时用状似鬼祟地眼神朝这边徘徊。
“啧。”霁晖闭上眼睛,再次狠狠地吐出口粗气。
“把她赶走。”
高鸿立刻摇首,神情勉强:“殿下,这不好吧。”
“那我走!”
话音方落,只闻太子甩袖一挥,大步朝古树的背侧走去。
“欸!殿下,殿下!”高鸿赶忙抬步。
霁晖边走边气吁吁地道:“半个时辰内找不到人,你自己想办法返程!”
看着太子殿下愤愤离去的背影,高鸿迅疾追赶的脚步陡然顿住。
“唉!这该如何是好。”
他站在原地,略有些头疼与无奈地长叹一声。
不远处的季依云一直留意着他二人的动静,此刻眼看太子殿下独身一人向古树背侧走去,心底的惶惶不安之感越发浓重。
“季姐姐,你在瞧什么呢?”身侧的梁饮月纳闷道。
“啊,没、没什么。”季依云忙收回视线,生怕再被人窥出不对劲之处。
梁饮月观她面色绯红,又悄然瞥了眼她方才出神的地方,心下顿时浮现出一抹少女怀春的念头,忍俊不禁道:“季姐姐是在看人中龙凤的太子殿下,还是在看那丰神俊朗的高侍卫呀?”
季依云眸光流露疑惑,但见二人皆作揶揄之态来瞧她。心思一转,她便顺水推舟般敛下眼眸,故作心事被人戳穿,羞嗔道:“不许浑说。”
见她如此,二人随即扑哧一笑:“季姐姐害羞了。”
季依云的脸变得更红了些。
三人说说笑笑间,只见方提及的高侍卫倏然转首,朝太子相反的方向疾步离去。
季依云还在疑惑之际,谁知猝然被梁饮月戳了戳肩膀,调侃道:“看高侍卫的模样像是有何要紧的急事,姐姐还不快跟上帮一帮他?”
她正欲反驳,然而脑中忽地灵光一闪,忙作欲拒还迎的羞涩模样:“这不妥吧……”
“有何不妥的?姐姐尽管去就是了。高侍卫一表人才又好说话,还能凶了姐姐不成?”
季依云纠结少倾,仿佛下定决心:“也好。那殿下这边就劳烦你们,若出什么事,我定会尽快赶来。”
“姐姐放心成了。”
话落,梁饮月旋即推了推她的肩膀,挥动起手中绢帕。
季依云含羞带怯地朝高侍卫的方向快步离去。而在脱离二人视线的转瞬间,她便猛然转向,朝林间深处的水车走去。
霁晖这厢终于打发掉闲杂人等,怎料又突然得知自己挂念一日的心上人找不见了,情绪顿时一落千丈,几乎连探究“古树之谜”的心思也散去大半。
虽说高鸿已然去找,但他仍是无法再立刻践行自己的计划。
霁晖郁闷地走到古树后侧,烦躁之情丝毫不加掩饰地浮现在脸上。
“咚——”
一记重拳蓦然垂在潮湿树皮之上。
霁晖眸色幽暗,抬手又是一拳。树皮常年阴湿,此刻因他力道不轻,撤下手时便有零星几片黏在了指节上。
他敛眸看着被水汽沾湿的手背,陡然鼓起嘴巴,将形似泥粒的树皮吹落。
然而不过须臾,他便如瘪了气的糖人一般,遽尔靠在树干上,抬眸仰望着覆盖在头顶层层叠叠的枝叶。
鲜嫩殷红的离枝挂满枝头,披针形状的青翠叶片将洒落大地的阳光全部遮挡,一阵风过,竟掀起他手臂上一层细密的疙瘩。
这岛上水汽弥漫,全然不似夏日炎热之景。
霁晖不禁缩起衣襟,悄悄移步几寸,远离了古树。
“咔哒。”
许是清风太凉,又或是因他方才的动作,几片枝叶不堪拨动,轻悄悄地脱离枝干,直直向下砸落。
恰好此时,清晨起得过早的倦色涌上心头,霁晖伸手遮唇,重重打了个哈欠。
叶片从高处扑籁籁地掉在他的肩颈上,略显锋利的边缘不慎扎入颈后肌肤,轻微的刺痛感席卷而来,令他不禁轻“嘶”一声,匆匆去捉。
可就在抬手的转瞬,霁晖稍不设防,手背便被披针形的叶片划破了一道极浅的伤口。
红润鲜艳的一颗血珠旋即凝结而出,但随着他的动作,早在刚冒出头时就随着叶片一起旋尔落地。
将身上潮湿的叶子打落干净后,霁晖兀然屈膝下蹲,捏起一片叶径左右打量起来。
“形似枫叶,状似荆棘,生的倒挺别致。”他独身蹲在树下,目光缓缓落在粗壮树根的掩埋之处。“也不知这土,是不是比昨夜那些更甜一些?”
说到此处,他偷偷朝外瞥了一眼。
现下众人皆被遣走,他躲在粗壮巨木之后,也并不会有人瞧清楚他真正在做些什么。
短暂的思量过后,他蓦地伸出指尖,想要沾上几颗湿润黏连的泥粒。
“嘶——”
怎料尚未触碰,一阵重压迅疾而来,仿佛有两道无形屏障出现在头颅左右,不由分说般逐渐缩小距离,紧紧压迫在他的耳畔两端。
霁晖眼神低迷,急忙缩回手捂住自己的脑袋,似是其中有什么紧要的东西即将随着重压呼之欲出,想要脱离肉身。
“为何突然这么头痛……”他手握成拳,敲打起头颅,“是今晨太折腾的缘故么?”
嗡鸣声猛然充斥在耳畔,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攀沿而至,双足撑不住全身的重量,陡然一歪,霁晖整个人便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倒。
“殿下!”
高鸿放心不下留太子一人在此处,只得无功而返,做足被殿下痛骂的准备。
可谁知刚一回来,便看见殿下身子摇摇晃晃地蹲在树下,他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庆幸。
幸好自己回来得及时。
意料之中的痛楚并未袭面而来。
有人及时拉住了自己的手臂。
但霁晖已经没有精力去说话,他的意识正一点点随风飘远、迷失,无论高鸿如何晃、如何唤,他都听不到了。
直到四周掀起一团殷红迷雾,耳畔长久的空寂才逐渐有了动静。
“杀——”
“杀光这座城的所有人!!”
“让楼兰铁骑踏破整个中原!!实现我楼兰一统天下的宏远!!!”
“哈哈哈哈哈哈!!给我杀——”
铁甲金戈,战鼓震天。
刀剑相向的“当啷”声此起彼伏,火星漫天四溅,顷刻间将周遭的红雾燃烧殆尽。
霁晖站在混乱之中,神色不明所以。然而不等他有所反应,寒光闪烁,冰冷坚硬的剑刃直直劈来。
“哐当——”
就在铁剑距离他因诧异而瞪大的双眸半寸之前,另一重强悍的剑气迅疾逼来,猛然将袭击他的剑身砍断。
“这、这……”
霁晖面色慌忙,下意识张唇吸气。
片刻的喘息之中,他惊恐的眼底倒影出黑与血的混战景象。
所有人的衣物、兵器,所有本该高举的旗帜,此时全部都被黑红的污泥玷污。
所有的面孔皆失去血色,被冰冷麻木的神情所占据。
“那、那些是……是是血……”
霁晖呆若木鸡,难以置信地哆嗦出几个字来。
“小心!”
“唰——”
寒冰长剑破空而出,蓦然劈开即将朝他捅来的长枪。
身着鹅黄衣袍的女子急忙护在他的身前,开口便毫无顾忌地训斥道:“不是让你躲在皇城不要出来吗!如此莽撞的跑出来,是不是不想要命了!”
许是她的声音太凶,见霁晖面容难堪地怔在原地,那女子这才无奈一叹,语气缓和下来:“皇城的路是安全的,我的同门会接应你。你快走,不要让母亲担心!”
霁晖瞪圆了眼,目光咄咄地看着那道坚毅挺拔的背影,猝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你是我的阿姊么?”他颤着声音,着急地问。
肢体触碰到的瞬间,那女子骤然回首,似乎有几分狐疑。
但奇怪的是,霁晖根本看不到她的脸!
哪怕近在咫尺,眼前少女的面容轮廓就像是永远在他的记忆中被抹去,永远都是模糊一片。
“阿姊,你要去哪!”
狂风过境,一道气旋卷起他与战乱凡间的腥臭气味,猛然向后撤离。
“阿姊!!!”
被气旋卷到高空的瞬间,他隐约看到偌大的显国都城正被团团黑雾逐渐吞噬。
而那道鹅黄身影毅然决然地穿进污秽之中,手中的寒光冰剑疾如闪电,迅速将其划出一道浅蓝弧线。
慌乱间,他听到自己心跳如鼓的脉搏声,更是听到了那句仿若“上苍”的判词。
“楼兰凉玉助纣为虐,残害同门,当灭魂诛之;
“西域借势踏平中原,显国国破,乃凡尘命数,不可插手;
“仙门霁薇不服管束擅自下界,意外身陨,乃此人命数,无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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