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
痛彻心扉的嘶吼响彻整个世间。
霁晖强行挥动四肢,企图挣脱气旋的掌控。
然而他一介**凡胎,又怎会轻易打破下了死咒的仙门术法。
充斥在脑海中那平静无波的声音散去的下一刻,他的耳畔旋即又清晰无比地传来一阵捏攥黏稠果肉的“吱哇”声。
“……”
还在呐喊挣扎的霁晖蓦然停住动作。
嗡嗡风声卷起的腥臭味早已将他的心神与五感扰乱。
对于眼下处境,他几近麻木,因此才会生出更多力气想去追赶阿姊的身影。
可就在辨认出耳畔那道道清晰的“吱哇”声出自何物时,他的胃部顿时翻江倒海,阵阵酸水一拥而上,全部堵在了喉管。
霁晖紧咬下唇,猛地抬手捂紧了嘴巴。
但耳畔的声音一刻不停,难耐的呕吐感就一次比一次强烈。
“砰。”
状似腐烂果肉的捏碎声从远处轻飘飘地传来。
“呕!!”
霁晖再也招架不住,浓烈刺鼻的酸水猝然冲刷掉唇畔鲜血,顺着指缝,淅淅沥沥地滴落在他的衣襟上。
下了死咒的气旋终于将他带回皇城深处的高台。
双足方一沾地,挺拔如松的身子便霍然跪倒下去。
霁晖脊背弯曲,手掌叠在嘴边,赤红肿胀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从他手上溢出落地的星星点点的污渍。
他不敢抬头去看,逃避似得将头颅深深埋进胸前。
只有躲起来,他就不会再去想那所被捏碎的“黏稠果肉”究竟是什么。
可是“上苍”冰冷刺骨的判词,又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耳畔围绕着。
“……西域踏平中原,显国国破。”
“仙门霁薇……惨死身陨……”
“不、不!”
萎靡不振的霁晖突然狠狠拍打起自己的头颅,他想要将那些不该出现的念头和画面全部打散。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嘶声力竭,扯着酸水腐蚀的嗓子,像是在对谁反驳:“这绝对不可能!这一定、一定是我听错了!!显国兵力强盛怎会战败?!中原各国联手怎会战败?!我、我阿姊……”
“……我阿姊她天资卓越,定是刻苦修行,又岂会轻易身陨!?”
“老天爷!你一定是说错了!”
刺耳的咆哮声响彻天际,伴随着最后一声呐喊,孤身跪地的霁晖仰面怒指上苍。
而此刻天穹乌云密布,竟与笼罩在都城的团团黑雾融为一体,逐渐朝他逼近。
似有若无的战鼓声从远处传来,在他的周遭,除了战火弥漫的滋滋声之外,再无旁的声响。
“上苍”漠视了他的质问。
就像他强装冷漠地去无视方才那一阵阵“腐烂果肉”被捏碎的声响一般。
“上苍”逃避了他的指控。
就如他逃避了那声音的原由之处一般。
“上苍”的判词是否对错,只有他自己知晓。
就似那虽看不见摸不着,但仿若近在咫尺地肝肠寸断,也只有霁晖知晓那是姐姐的肉身所发出来的声音。
五脏六腑被虐杀般剥离,又被残忍捏碎。
他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可是还不等他起身做出反抗,一支冷箭猝然从空中迅疾而来。
“殿下!”
临了之时,衣着残甲高鸿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紧紧抱住他的肩膀,挡下了那支冷箭。
“啊!!!”
寒冷潮湿的气温突然朝身体袭来,半跪在地的霁晖被高鸿撑着歪斜的身子,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无意识地大喊一声。
他的声音布满惊恐,宛如从无尽噩梦中艰难挣扎,顷刻间便引来刻意守在周围的几人。
“殿下?!”
梁饮月声音急切,随即与几名侍从快步跑来。
霁晖低垂头颅,失焦的眼眸盯着泥地,一言不发。
众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得将关切的视线转移到他身侧的高鸿身上。
高鸿自是也被殿下方才的惊恐面容吓了一大跳,但见眼下外人诸多,殿下定是不喜,于是清了清嗓,语气平静:“殿下无碍,只不过险些被此处的泥土滑了脚,有些惊悸而已。”
“有我在这里陪着殿下休整便可,你们先退下吧。”
闻言,梁饮月的脸上划过一丝狐疑,而后却舒然一笑,故作松了口气:“殿下无碍便好。这土常年湿润,只要衣袍沾上一星半点儿就十分难清洗,我这就去寻人到画舫上为殿下取一件干净的外衫来。”
高鸿默了默,点头道:“甚好,劳烦掌柜。”
“定要取一件与我今日所着外衫相似的过来。”
被高鸿托着身子的太子殿下倏然在身后幽幽开口道。
正欲抬步的梁饮月:“?”
好不容易将众人搪塞过去的高鸿:“……”
高鸿:“按殿下所说的来。”
梁饮月:“……是。”
梁饮月福礼应下,随即带着醇楼的人转身离开。
其余几名侍从心怀忧虑,俱是守在霁晖身边不肯离开,直至被高鸿委婉劝说几句,方才迟疑地走了。
刚打发掉这些人不久,高鸿正想出声询问,谁知却反被抓住了肩膀。
霁晖惊魂未定地上下打量他许久,随后便如劫后余生般吐出口浊气,呢喃道:“还好……还好。还好你没出事!”
高鸿一脸不解:“殿下,你怎么了?”
“我……”
霁晖脸上的喜色淡去,眉间染上几分惆怅。
观他不语,高鸿便也极有眼色的不再追问,只是眼睛仍在偷摸睨着殿下的脸色。
殿下甚少露出过这般凝重的愁容之色。
据高鸿的经验来看,这代表着霁晖将要做出一个足以改变人生轨迹的决定。
因为早在十年前,他第一次捕捉到殿下满面桀骜的脸上出现一抹肃然时,恰好是在昭阳公主离开皇城的五日后。
那日是公主的生辰,也是中宫皇子被册封为储君的日子。
虽然当时的殿下什么也没说,但与他年龄相仿的高鸿却敏锐地察觉出他的异样。
他的心里一定压着什么难以言喻却必须为此做出改变的事。
所以,高鸿从那时便看着他如何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又是如何一步步讨得陛下欢心。
诸如此类,最后顺理成章的成为当朝陛下最中意的太子人选,便是筹谋许久的结果。
而此刻,殿下的脸上又现出这幅神情,高鸿不禁在心底揣测起来。
但他将北行之路,甚至是出宫之前的种种事迹统统想了个遍,还是没能从记忆中捕捉出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若非昭阳公主的缘故,殿下是不会对修道一事心生憧憬,因此遇见的那半仙儿便也不会成为影响殿下重大决策的因素。
可又会是什么呢?
悄然思索时,高鸿无意识地向下一瞥,旋即被一丝鲜艳捉住了视线。
“诶哟!殿下您的手!”
他急喝一声,立刻从自己的内袍处撕下一条布块,二话不说就去包住霁晖手背上划破的那一小块伤口。
换作往常,霁晖早就在高鸿那声惊呼时便拧眉斥责他大惊小怪。
但这次他却是静静地伸出手,任由白布衣条缠在手上,毫无意见地允许高鸿将布条两端系成一个不可再看第二眼的死结。
“真丑。”
不过,他还是冷不丁地抒发出了心底的想法。
高鸿看着那团死结,略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殿下,你这是碰到哪了?怎么好端端地还划出了血。”
霁晖从地上拾起那截残枝,指了指其上叶片:“好像是这个。”
“这……”高鸿纳闷地朝上望了望,“这不是离枝古树上的枝叶么?怎么好端端地会连同枝干也一起掉落?”
蹲在他身旁的霁晖转了转残枝,同样露出疑惑的神情:“而且你瞧,它脱离了古树原体,叶片竟枯黄的如此之快。”
高鸿闻言,正欲抬手触碰叶片,却猛不丁被霁晖啪得一掌给拍了下去。
“诶哟诶哟!”高鸿立刻皱起脸,狂甩着手,嘴上一边嗷嚎一边控诉:“殿下你好歹轻点啊!”
“都说了这东西会划伤人儿,你还碰,我看你这模样还是打轻了。”
霁晖一记眼刀扫过,高鸿顿时泄了气,撇唇不再出声。
这厢安静下去,霁晖再度将目光投在枯黄残枝上,随后若有所思地问道:“我方才……晕了多久?”
高鸿老老实实的仔细回想了一番:“估摸着也就一刻。”
“噢。”霁晖轻轻点头,心下似是联想到了何事,紧接着呢喃一句。
“原来是这样。”
这残枝是在自己方走进古树不久时便掉落而下,恰巧又不偏不倚地砸在自己身上。
他睨了眼手掌上被绑得歪七扭八的死结。
叶片划伤了他的手背,也莫名让他看见那与此刻太平盛世相反的景象。
时机如此巧合……又是因为什么呢?
凉风乍起,蓦然将岛上弥漫的潮湿水汽吹散大半。
头顶忽地传来一阵扑籁籁地声响,顿时引得心事重重的霁晖抬首望去。
古树之上,郁郁葱葱的枝叶被风触动,摇曳不停。然而不过须臾,枝干竟纷纷解离古树,携着锋利叶片旋转而下,直直朝霁晖的脸上袭去。
漫天纷扬的残枝断叶纷纷映入他那双纯粹透亮却又闪着惊诧水光的眼眸。
霁晖直愣愣地望着苍穹,方才心底的那丝不解倏忽找到了答案。
他不憧憬那些至高道法,也不从将命运推诿到那些看似神秘高尚,实则危机重重的窥测天机的术法上。
但他却相信这些。
母妃说过,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是因上苍的祝福才可降临到凡尘,而越受百姓爱戴,集福越多,上苍护在这个人周身的保护便越强。
这一刻,微风皱起,绿叶飞扬,霁晖眼中霎时间闪过北上时那数之不尽的笑颜。
也许他所集的祝福已经足够,足够到,上苍愿意给他机会去窥探一丝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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