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急诊科玻璃幕墙上,炸开一片混沌的白噪音。刚结束一台手术的陈砚靠在处置室角落,摘掉沾满血污的手套,冰凉的酒精凝胶搓在指尖,带起一阵刺麻的倦意。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这个点,该消停了。
念头刚起,走廊尽头就炸开一片混乱的喧哗,混合着轮床刺耳的滚轮声、护士急促的指令和一种沉闷痛苦的呻吟,由远及近,狠狠撞碎了夜的死寂。
“让让!都让让!车祸伤!多处开放性骨折,怀疑脏器损伤,血压持续掉!”
陈砚眉心习惯性地拧起,那点刚浮上来的困倦被职业本能碾得粉碎。他随手抓过一件挂在门后、还算干净的白大褂套上,大步迎了出去。急诊大厅的强光下,轮床被一群人簇拥着冲进来,像一艘失控的破船。
伤者是个年轻男人,非常年轻。浅金色的头发被雨水、血水和污泥糊成一缕缕,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上。脸上有大片的擦伤和瘀痕,嘴角裂开一道口子,还在往外渗着血丝。一条腿的牛仔裤被撕扯开,露出下面血肉模糊、角度诡异扭曲的小腿。更触目惊心的是他捂着的腹部,深色T恤浸透了暗红的血,颜色还在不断加深。
一片兵荒马乱中,陈砚的声音像冰锥,瞬间钉住了混乱的中心:“推三号抢救室!”
指令清晰冷硬。护士们像上了发条,瞬间分流执行。
轮床冲进抢救室。陈砚戴上新的无菌手套,俯身快速检查伤者瞳孔。瞳孔对光反射迟钝,但还好,没有散大。他伸手去检查伤者腹部伤口的位置和深度,手指刚触碰到那湿冷黏腻的血衣——
一只冰冷、沾满污泥和半干涸血迹的手,猛地抬了起来!
那只手没什么力气,带着濒死的虚弱颤抖,却异常精准地、死死攥住了陈砚白大褂的前襟。力道大得指关节都泛了白。
陈砚动作一滞,低头。
伤者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的颜色很特别,在抢救室刺目的无影灯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浅琥珀色,像融化的蜜糖。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多少痛苦,反而蒙着一层奇异的水光,涣散,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直勾勾地钉在陈砚脸上。
他沾着血污和污泥的脸,居然费力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破碎又诡异的笑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医生……”
他攥着白大褂的手指又紧了紧,指尖的泥污蹭在干净的布料上,留下几道肮脏的印痕。
“……你身上…有消毒水的味道……好闻”
他艰难地喘息着,浅琥珀色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旁边正在准备器械的小护士倒抽一口冷气的动作。
他声音微弱,带着血沫的嘴角轻轻动了动,指尖无意识蹭过陈砚的袖口,随即脱力垂落,监护仪发出尖锐警报。“肾上腺素1mg静推!”陈砚压下腹部出血点,指令冷静清晰。白大褂上的污渍刺目,他却只盯着监护仪上的曲线,指尖稳定如手术台。
抢救室里瞬间只剩下仪器的蜂鸣、指令声和器械碰撞的冰冷脆响。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陈砚眼底激起一丝微澜,便迅速沉没在汹涌的急救流程里。他是个医生,此刻只有亟待处理的伤情,没有别的。
气管插管顺利建立,加压给氧。血制品很快送了上来。血压在强心升压药物的作用下艰难地往上爬升。陈砚和匆匆赶来的普外、骨科医生一起探查腹腔。
“通知手术室准备,立刻送上去!”普外主任拍板。
轮床再次滚动起来,带着昏迷的伤者冲向手术室。陈砚跟着跑了几步,在手术室门口被拦住。他脱掉沾满血污的手套,看着轮床消失在厚重的自动门后,才长长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低头,白大褂的前襟皱巴巴的,沾着几道明显的泥指印,袖口那块被蹭过的污渍尤其显眼。
“陈医生,您先去处理一下吧?”旁边的小护士递过来新的消毒湿巾。
陈砚没接,直接脱下了白大褂,嫌恶地拎着,丢进了墙角的黄色医疗废物专用桶。“不用了,换一件。”他声音没什么起伏,走到旁边柜子,拿出一件新的白大褂换上。动作间,袖口一丝褶皱都没有。
他回到办公室,在电脑上调出刚录入的急诊病历。伤者姓名:陆骁。年龄:22岁。初步诊断:失血性休克,脾破裂,左胫腓骨开放性粉碎性骨折,全身多处软组织挫裂伤……
二十二岁。陈砚看着屏幕上那张入院时拍下的、惨不忍睹的脸部照片,目光在那双紧闭的、眼窝很深的眼睛轮廓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浅琥珀色的、带着狂热和迷离的眼睛,还有那句“好闻”,像幽灵一样,不合时宜地又在他疲惫的神经上刺了一下。
他关掉页面,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早已凉透的浓茶。苦味在舌尖蔓延开,压下了那点莫名的烦躁。
陆骁的手术一直持续到天蒙蒙亮。脾脏部分切除,左腿做了外固定支架,全身多处伤口清创缝合。命是保住了,但失血过多,加上严重的骨折创伤,人直接送进了ICU观察。
陈砚不是他的主管医生,这种术后常规管理轮不到他操心。交完班,他只想赶紧回家,把自己扔进浴缸里,洗掉一身医院特有的、混杂着消毒水和血腥气的味道。
然而,麻烦似乎认准了他。
三天后,陆骁脱离了危险期,从ICU转入了骨科普通病房。
不知道几个月之后:陈砚刚查完自己组里的房,正低头翻着病历夹往办公室走,路过骨科病区的走廊时,一个清亮又带着点黏糊糊的男声,像根小钩子似的,精准地抛了过来。
“陈医生——!”
陈砚脚步一顿,没回头。他不觉得是在叫他。
“陈医生!陈砚医生!”那声音提高了,带着点委屈和执拗。
陈砚不得不停下,转过身。走廊尽头,一间病房门口,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年轻男人,正拄着腋拐,单脚着地,半个身子探出门外,朝他用力挥手。浅金色的头发在晨光里晃眼,脸上伤口结了深红褐色的痂,嘴角的裂口还没完全愈合,但无损那张脸的张扬漂亮。尤其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此刻亮晶晶的,像盛满了阳光,直勾勾地锁定他,哪有半点几天前濒死的模样。
是陆骁。
陈砚的眉心瞬间拧起一个疙瘩。
“陈医生!”陆骁见他看过来,立刻绽开一个灿烂到晃眼的笑容,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完全无视自己还打着石膏吊着的腿和满身的伤,拄着拐就要往这边蹦。
“站住!”陈砚冷声喝道,语气是惯常的命令式。
陆骁立刻定在原地,像个被按了暂停键的大型犬,只是那双眼睛依旧巴巴地望着他,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期待和兴奋。
陈砚几步走过去,保持着距离,目光扫过他打着厚重石膏、被悬吊牵引的左腿,还有病号服下隐约可见的腹部绷带:“谁让你下床的?伤口裂开、骨折移位,你还想再进一次手术室?”
“我想谢谢你!”陆骁的声音理直气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莽撞和热切,“护士说,那天晚上要不是你反应快,我就死定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往前蹭了半步,腋拐在光滑的地砖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那是我的工作。”陈砚面无表情,语气公事公办,“回床上去,别给护士添麻烦。”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陈医生!”陆骁急了,又往前蹦了一步,动作太大,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他“嘶”地抽了口冷气,脸色白了白,但眼睛还是死死盯着陈砚,“我……我能不能加你个微信?或者……你什么时候下班?我请你吃饭!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陈砚停下脚步,侧过头,眼神像冰水一样浇在陆骁热情洋溢的脸上:“第一,医院禁止医患私下联系。第二,你现在是病人,任务是躺着养伤,不是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第三,”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陆骁那张写满无辜和热切的脸,“救你是职责,不需要你报恩。听懂了就回去躺好。”
那目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让陆骁灿烂的笑容僵了一下。但他很快又调整过来,瘪了瘪嘴,眼神湿漉漉的,像只被训斥的大狗:“哦……知道了。陈医生你好凶啊。”语气委屈,却又带着点奇怪的亲昵感。
陈砚没再理会他,径直转身离开。身后那道灼热的目光,一直黏在他背上,直到他拐进办公室的走廊消失不见。
接下来的日子,陈砚发现自己仿佛被一只精力过剩、且完全无视社交距离的大型金毛犬盯上了。
他查房,只要路过骨科病区,十次有八次能“偶遇”陆骁。要么是拄着拐在走廊“复健”,眼巴巴地瞅着他;要么是坐在轮椅上,被护工推到护士站附近“晒太阳”,一见他就立刻挺直腰板,笑得见牙不见眼。
“陈医生早!”
“陈医生吃午饭了吗?”
“陈医生今天手术多不多?累不累?”
“陈医生……”
聒噪。极其聒噪。而且称呼永远是黏糊糊的“陈医生”,尾音拖长,带着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亲昵。
陈砚的回应永远只有一个:面无表情,目不斜视,脚步不停。偶尔被堵得实在避不开,丢过去一句冰冷的“让开”或者“回去躺着”,就是极限了。
护士站的年轻小护士们倒是被陆骁那张脸和那股子没心没肺的活泼劲儿哄得挺开心,经常被他逗得咯咯笑。有次陈砚路过,正好听见陆骁在跟护士长“诉苦”。
“王姐,你说陈医生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啊?我跟他打招呼他都不理我……”
“陈医生就是那性子,对谁都一样,冷冰冰的,工作狂。”护士长笑着安慰他。
“不一样!”陆骁立刻反驳,语气斩钉截铁,“他对别人是冷,对我……”他拖长了调子,像是在回味,“那是冰刀子!嗖嗖的!特别带劲儿!”
陈砚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感谢宝儿们的收藏 考虑到大家可能看文比较枯燥 会定期更新小剧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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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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