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陈砚刚结束一台耗时四个小时的手术,疲惫感像铅块一样沉在四肢百骸。他只想快点回办公室喝口水喘口气。刚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浓烈得呛人的香水味混合着……某种甜腻的点心味道扑面而来。
他脚步顿住,眉头锁死。
他那张向来整洁、只放着电脑、几本病历夹和一盆绿萝的办公桌上,此刻赫然摆着一个巨大的、花里胡哨的果篮。各种昂贵进口水果堆得冒尖。旁边还有一个精致的、扎着丝带的手提纸袋,里面隐隐露出高级糕点的包装盒。
而这些东西的主人——陆骁,正大喇喇地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那条打着石膏的腿嚣张地架在旁边的矮凳上。他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脸上伤口结的痂开始脱落,露出底下新生的粉色皮肤。他手里拿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见陈砚进来,立刻把苹果往旁边一放,眼睛“噌”地亮了,笑容灿烂得晃眼。
“陈医生!你下手术啦?累不累?我等你半天了!”
陈砚的目光扫过桌上的东西,再落到陆骁身上,眼神瞬间沉了下来,办公室里的温度骤降。
“谁让你进来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像裹着冰碴子。
陆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扬起,带着点讨好:“我问护士站小姐姐你办公室在哪,她们告诉我的呀。你看,”他献宝似的指了指桌上的果篮和糕点,“我专门让人买的!顶级猫山王榴莲、晴王葡萄、还有这个点心,是市中心那家要排三小时队的网红店的招牌!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礼物送得天经地义。
陈砚没看那些东西,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直接拨通了护士站:“护士站?我是陈砚。麻烦叫两个保安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陈医生?”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
“有人擅闯医生办公室,骚扰医生工作。立刻。”陈砚的声音毫无波澜。
陆骁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坐直身体,那条伤腿也放了下来,浅琥珀色的眼睛盯着陈砚,里面的热度褪去,浮上一层难以置信和被冒犯的阴郁:“陈砚,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来谢你,你就叫护士?”
“这里是医院,有规定的”陈砚放下电话,冷冷地看着他,“你的‘好心好意’造成了我的困扰。带着你的东西,立刻离开。”
“困扰?”陆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撑着椅子扶手想站起来,但腹部的伤口和腿上的石膏让他动作笨拙又缓慢。他索性放弃了,就坐在那里,仰头看着陈砚,眼神变得有些锐利,嘴角却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陈医生,你对所有病人都这么不近人情吗?还是……”他拖长了调子,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探究,“只对我这样?”
陈砚没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像手术刀一样冰冷锋利,带着无声的压迫感。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两个穿着制服的护士出现在门口:“陈医生?”
“这位陆先生走错了地方,麻烦你们‘请’他回自己病房。”陈砚语气平淡,目光却始终锁在陆骁脸上。
护士立刻上前,态度还算客气但不容拒绝:“陆先生,请回病房休息吧。”
陆骁看看护士,又看看面无表情的陈砚,脸上的阴郁突然散开,又露出了那种灿烂到没心没肺的笑容,仿佛刚才的针锋相对只是错觉。“行,行,我走。陈医生,东西你留着啊,一点心意!”他拄起旁边的腋拐,动作倒是麻利了不少,在两个护士的“护送”下,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回头。浅琥珀色的眼睛在陈砚脸上转了一圈,嘴角勾起一个带着邪气的弧度,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说:
“大叔,你生气的样子……更带劲了。”
门被关上。办公室里只剩下浓烈刺鼻的香水味和甜腻的点心气息。陈砚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拿起桌上那个巨大的果篮和精致的糕点袋,走到门边,拉开,毫不犹豫地、像丢垃圾一样,把它们扔进了外面走廊的大型垃圾桶里。
“砰”的一声闷响。
他走回办公桌后坐下,打开窗户,让冷风灌进来,吹散那令人作呕的味道。疲惫感更深了,太阳穴突突地跳。这个叫陆骁的小疯子,比他处理过最复杂的复合伤还要麻烦。
麻烦找上门的速度比陈砚预想的更快。
几天后一个深夜,陈砚值二线班,处理完一个急诊阑尾炎回到值班室,刚脱下白大褂准备眯一会儿,桌上的内线电话就尖锐地响了起来。
“陈医生!骨科713床!陆骁!剧烈腹痛!血压心率都在掉!”电话那头是值班护士焦急的声音。
陈砚的困意瞬间飞了。713?陆骁?他立刻重新穿上白大褂:“什么情况?通知值班医生没有?”
“通知了!但值班的张医生还在手术室没下来!这边情况不太好,您能先过来看看吗?”护士的声音带着哭腔。
“马上到!”陈砚挂了电话,抓起听诊器就冲了出去。
骨科病房的走廊一片混乱。713病房门口围着几个护士和护工,里面传来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声。
陈砚拨开人群冲进去。陆骁蜷缩在病床上,脸色煞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颤抖着。他双手死死按着腹部手术切口的位置,指关节捏得发白。监护仪上,心率飙到120多次,血压低的可怕,血氧饱和度也在下降。
“怎么回事?”陈砚迅速走到床边,声音冷静。
“不…不知道……”一个年轻的小护士吓得声音发抖,“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说肚子疼得厉害……翻身的时候好像压了一下……”
陈砚戴上手套,快速检查。腹壁紧张,有明显的压痛和反跳痛!切口敷料上,隐隐有新鲜的血迹渗出!再结合急剧下降的血压和心率……
“切口裂开?腹腔内出血?”陈砚的心猛地一沉。脾切除术后切口裂开出血,这是要命的并发症!“准备推抢救车!通知手术室急诊备台!快!”
他一边下达指令,一边迅速解开陆骁的病号服扣子,查看伤口。就在这时,一只冰冷汗湿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力道极大,攥得陈砚腕骨生疼。
他低头。
陆骁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浅琥珀色的瞳孔因为剧痛而收缩着,里面翻涌着痛苦、恐惧,还有一丝……陈砚看不懂的、近乎疯狂的执念。他死死盯着陈砚,嘴唇翕动,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濒死的喘息:
“陈……陈砚……是你……只有你……救我……”
他的眼神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和……病态的依赖。
“放手!别乱动!”陈砚厉声喝道,试图挣开他的手去处理伤口。
“不……别走!”陆骁的手像铁钳一样,非但没松,反而抓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陈砚的皮肤里。他身体因为剧痛猛地向上弓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你……你答应救我……陈砚……你答应我!”
他的神智似乎有些混乱了,眼睛死死盯着陈砚,瞳孔深处那点疯狂的火苗越烧越旺,带着不顾一切的偏执。
“我在这里!我在救你!松手!”陈砚被他抓得动弹不得,又不敢强行挣脱怕加重他腹部的伤势,额角也渗出了汗。周围的护士想上来帮忙按住陆骁,却被他胡乱挥舞的另一只手推开。
“骗子!你们都……都想我死!”陆骁嘶吼着,眼睛赤红,目光涣散,显然陷入了半谵妄状态。他猛地一用力,竟然试图坐起来!
“按住他!”陈砚低吼。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压住陆骁的肩膀和那条伤腿。混乱中,陆骁挣扎的力量大得惊人,腹部的伤口瞬间崩开,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染红了敷料和病号服!
“切口裂开了!快!加压包扎!准备送手术室!”陈砚当机立断,顾不上手腕的疼痛,用尽全力挣脱陆骁的钳制,迅速用无菌纱布死死按压住出血的伤口。
鲜血温热粘稠,迅速浸透了厚厚的纱布,也染红了陈砚的手指。
陆骁在剧痛和失血中脱力,挣扎的力道小了,人却依旧睁着眼睛,死死地看着陈砚,看着陈砚染血的手按压在自己致命的伤口上。那眼神里的疯狂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近乎满足的虚弱,他喃喃着,声音轻得像羽毛:
“陈砚……血……你的手……在救我……”
声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血压60/40!快!推肾上腺素!氧气流量开大!”陈砚吼着,手上按压的力道丝毫不敢松懈
一片兵荒马乱中,陆骁被飞速推往手术室。陈砚一路跟着,双手死死压着他的腹部伤口,白大褂的袖口和前襟,早已被染得一片刺目的猩红。
手术室的自动门冰冷地合拢,将混乱隔绝在外。
无影灯惨白的光线笼罩下来。陈砚站在手术台边,换上了深绿色的无菌手术衣,戴着手套,冰冷的器械在他手中传递。麻醉师已经完成了气管插管,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取代了刚才的喧嚣。
主刀的是普外科的刘主任。他熟练地打开腹腔,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陈砚作为助手,清晰地看到腹腔内的情况——脾窝处果然有活动性出血,是之前脾蒂结扎线脱落了一部分!血液和血凝块积在腹腔里。
“找到出血点了!血管钳!”刘主任的声音沉稳。
陈砚迅速递上器械。手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止血,清理积血,重新结扎血管,冲洗腹腔……
当腹腔被一层层缝合关闭,监护仪上的生命体征也终于稳定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区间时,手术室里紧绷的气氛才稍稍松弛。
陈砚退到一边,摘掉沾满血污的手套,露出手腕上被陆骁掐出的几道深紫色的淤痕,在无影灯下格外刺眼。他走到旁边的洗手池,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手臂上沾染的血迹。
水流声哗哗作响。
一个护士拿着术后记录单走过来:“陈医生,麻烦您签个字。”
陈砚关掉水龙头,接过笔,在助手栏签下自己的名字。目光扫过手术记录单上陆骁的名字,还有那触目惊心的诊断:术后切口裂开,腹腔内活动性出血,失血性休克(二次)。
他放下笔,走到手术台边。
陆骁还处于麻醉状态,安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毫无血色。氧气面罩覆盖着他下半张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褪去了清醒时的所有张狂和邪气,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瓷器。
陈砚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紧闭着,看不到里面的疯狂和执念。只有额角细密的汗珠,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着身体正在经历的痛苦。
刚才在病房里,他那句混乱中的嘶吼——“只有你……救我”——像根冰冷的针,刺进了陈砚的神经。
是巧合?还是……这个疯子潜意识里,真的认定了他?甚至不惜……
陈砚的眼神沉了下去,像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看着陆骁沉睡中毫无防备的脸,第一次,对这个年轻的、如同大型犬般黏人又带着致命疯狂气息的病人,产生了强烈的、想要彻底探究清楚的念头。
手术室的门打开,陆骁被推往复苏室。陈砚脱下手术衣,走到更衣室自己的储物柜前。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时间——凌晨四点二十。
他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备注为“老秦”的名字,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传来一个睡意朦胧、带着点沙哑和不耐烦的男声:“喂?老陈?这都几点了?刚下手术?”
“嗯。”陈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帮我查个人。”
“谁啊?又是哪个棘手的病人背景?”
“陆骁。双耳陆,骁勇的骁。22岁。三天前因车祸脾破裂、左腿骨折入院。刚才又经历了一次术后腹腔出血急诊手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老秦的声音清醒了不少:“车祸?哪个路段?具体时间?”
“入院记录显示是城西高架入口辅路,大概上周三凌晨一点半左右。”
“啧,那个点,又是暴雨天……”老秦嘀咕了一句,“行,名字年龄特征知道了。车祸的话,交警那边应该也有记录。我帮你问问。不过老陈,你查他干嘛?这病人有问题?”
陈砚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腕的淤痕上,又想起陆骁昏死前那句“只有你……救我”的呓语,还有那双浅琥珀色眼睛里病态的狂热。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冷得像冰:
“我怀疑,那场车祸,可能不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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