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相互寒暄的众人像被按下静音键,他们默默将随从手中的黑纱接过披上,像一只只黑色的蛹屏息等待着什么。
凌渔闭上嘴,身后的少女扯过黑纱将自己和小男孩裹起,凌渔见此也重新披上黑纱。
“嗒——嗒——嗒”清脆的高跟鞋的声响从自上而下缓缓逼近,凌渔抬头悄无声息地略过一眼,蜿蜒盘旋的楼梯上一朵黑色的花被簇拥着移动,但走的更近一些会发现,那是一群看不清面容的黑裙少女正围着正中心的一人走下来,但奇怪的是,那么多人在走动,却只能听见高跟鞋细细的尖跟敲打地面的声音,仿佛其他人是飘浮的一样。
她停了下来,凌渔看到她时瞳孔不可思议地紧缩——他看到了一抹红色——这个无色世界里真正的一抹鲜红,耀眼夺目。
“咚——”沉重的座钟响彻高天,午夜悄然来临,传说,午夜是魔鬼寻欢作乐的时间。
钟声敲醒了沉默的人群,仿佛轰鸣从数百只蛹中爆裂,人群开始沸腾,他们的脸夸张地扭曲,是热烈而又疯狂的痴迷,他们撕扯着嗓子嚎叫:
“天呐——您是圣主赐予的祝福,是伊甸园孕育的爱果,您是完美而高贵的,请接受我们的祝祷”人们赞叹着。
“您是多么的美丽,优雅得仿若飘飞的天鹅绒,比生命花园晨曦中盛开的第一朵鲜花还要娇艳。”人们感慨着。
“娜西塞丝小姐是神的孩子,她是我们见过最明艳最绚丽的色彩,是特殊的唯一的!”人们在高呼着。
那些高不可攀的贵族们仿佛突然变成吵闹的蝇虫,凌渔身边的每个人都像蜂群看见它们的蜂后一样激动,尖利的、嘶鸣的、嗡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汇成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音浪,生生刺入凌渔的脑中,令他头痛欲裂,想要发出痛苦的哀嚎。
他似乎真的听到了某种昆虫振翅的杂乱响动。
凌渔捂着脑袋快要忍无可忍到想要怒吼着让他们安静下来时,他的衣服突然被大力拉扯,凌渔身体不稳向后趔趄一步。
一瞬间,他像忽然被从幻觉中拖拽而出,才发现周遭寂静得可怕。
所有人披着黑纱分不清身形,他们拿着一盏蜡烛,苍白的脸和倒映着烛光的发亮的眼睛正静静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凌渔。
没有一个人在说话,刚才的一切躁动都像是凌渔幻想出来的。
管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走出来,他的脸在烛火的照映下,骨骼格外明显,他上前微笑着,定格的笑容像一层假面,带着热切的关心:“阁下,可还好?”
凌渔这才注意到自己突兀的动作在一堆跟不动弹的蚕蛹似的的人群中有多显眼,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管家担忧地看着凌渔的眼睛,笑容却透露出一丝冰冷与危险:“那么遵循古辛瑟家族的传统,在舞会开始前,我们需要跟随娜西塞斯小姐默诵祷告,在此期间任何无理由的出格举动都将视为对主的不敬,我们无法承受主的怒火,因此您需要主动接受惩戒。”
凌渔眼神还有些涣散,脑袋一抽一抽地钝痛,他额头上满是冷汗,硬扯出一抹笑,有些虚弱道:“我对伟大而古老的古辛瑟家族拥有最真挚的敬意,对能参加古辛瑟家族的宴会感到荣幸之至,难免会有些激动紧张,而且,晚宴时……嗯……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您能谅解吧,人在受了惊吓后身体会感到不适,我刚刚太过专注为主祈祷,没有注意到身体已经撑不住了,这才不甚失态。”
“天哪——”,管家脸色骤变,他惊愕得瞪大双眼,“天哪——我干了什么!”
凌渔见管家一惊一乍的,不明所以。
此时管家完美的表情碎裂,露出真实且惊惶的神色,随后颤抖着闭上双眼,声音干涩:“这是我作为仆人的重大失职,竟然没有注意到伯爵阁下的身体状况,还在晚宴上出了那么大的纰漏——让那恶仆搅扰了各位大人用餐的雅兴,我的疏忽玷污了我的职责,也辜负了主人对我的信任。”
管家的声音带上些许哀求地告罪:“主啊,罪仆在此忏悔,请允许我向您赎罪,愿您能降下圣洁的目光,来审判我的罪行,让我的身体受到惩处,好让我的灵魂能得到些许安歇,同时也祈求您的宽恕,让我能继续为我的主人服务,为古辛瑟家族服务——”
随着话音落下,管家挺拔的身影竟在瞬息间佝偻下来,原本还算有些肉的脸颊干瘪到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还挂在头骨上,他手中的蜡烛也燃得飞快,管家的生机与血肉和蜡烛一样眨眼间就被什么东西吞噬蒸发。
终于,那蜡烛在剩下一个指甲厚度时不再融化,烛火忽明忽暗,闪烁不定,形容枯槁得像风干的陈尸的老管家却是舒了一口气,嵌在眼眶里的两个外突的眼球中蓄满泪水,他用沙哑的声带虔诚地感恩着:“感谢主的仁慈与宽恕……”
目睹这一切的凌渔已经笑不出来了,他的唯物主义世界观要碎掉了啊啊啊——
这边凌渔还在捡他的碎片,那边又突发了状况——
角落里一个男人突然发出一声暴呵,满脸抓狂地在发泄:“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闭嘴,你们都他妈给我闭嘴啊!!!不要在叫了!不要在叫了!我的脑子要炸了啊啊啊啊——”他死死捂住脑袋,像再也承受不住,疯狂地把头一下又一下往地上撞,好像只要把头撞破就能把在他脑子狂舞的群虫掏出来。
可此处依旧是静默的,只是不知何时,所有披着黑纱的人的那一张张惨白面孔已经齐齐转向那个男人,他们只露出一双幽幽发亮的眼睛,默不作声地注视着男人的癫狂与痛苦。
老管家原本还闭着眼沉浸在他所谓的主的慈爱中,男人的声响让他瞬间露出阴冷不耐的神情,他声音幽冷:“在为主祝福祷告时,有任何出格的举动都是对主的不敬,是需要接受惩罚的。”
相似的话语,可眼前的男人已经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了还在不停地拿头撞向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而地面上 全是四溅的血迹和碎肉。
老管家等待片刻见男人没有反驳,便转身恭敬地向那位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娜西塞丝小姐请示:“小姐,这位客人用他粗鲁的行为玷污了神圣的祷告仪式,是对主的不敬与蔑视,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娜西塞丝小姐依旧没有声音,老总管却像得到了什么指示,面露悲悯:“感恩主的仁慈,主审判了你不洁灵魂,也看清了你的肮脏与丑恶,却依旧愿意宽恕你的罪行,让你能够安宁地去往祂的身边侍奉祂,感谢并赞美主赐予的恩典吧——”
老管家嘴里吟唱出安魂的圣歌,只可惜他的声音像破了的风箱,粗粝又空洞,不伦不类的曲调仿佛来自地底的低沉哼鸣。
而地上嚎叫的男人也终于停止了他癫狂的行为,此刻他的脑袋上已经破了一个大洞,白花花的脑浆滴落下来,一只眼球还连着神经挂在眼眶外,另一只眼球和鼻子早已变成了一滩烂泥不知道飞溅到哪里去了,可即使这样他仍没有死去。
男人感觉他的头骨成了虫子们的共鸣箱,大脑成了被他们占据的巢穴,嗡嗡作响,扰的他不得安宁!
直到那腔调诡异的歌曲传来,他终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静——那群该死的虫子终于不叫了,他想。
男人抽搐着倒在血泊中,嘴角泛起奇异的笑容,而从他脑袋上的大洞里缓缓流淌出来的浓稠黏腻的物体里,似某种软体活物在蠕动一般。
老管家的歌声停了下来,嫌恶地抱怨:“把如此神圣的地方变得如此肮脏污秽,也只有我们仁慈的主愿意给予你解脱。”
凌渔脸色白了又白,看着发生的一切,那男人破碎扭曲的笑脸正朝向他,就像一个不详的预兆。
凌渔深深呼出一口气,不再看地上男人的惨状,他注意到那黑黝黝的人群中有几个人也有着不同寻常的反应,“这几个人很可能是和他一样的,”凌渔想。
男人的尸体依旧倒在那里,没有仆从去清理,像是想给在场的宾客一个警告:瞧,这就是不敬神明的代价。
老管家看了看手中的怀表,高声宣布:“各位宾客,祷告的时间已过,也很感谢娜西塞斯小姐的发言,后面是舞会时间,请大家尽情享受!”
歌舞乐同时响起,一边是明亮繁华的交际场,名贵的香薰和醇厚的美酒香气飘来,而一边是阴暗寂静的祭奠场,男人的尸体散发的血腥气味恶臭又刺鼻。
凌渔终于能喘一口气,得以脱下那件黑纱,他向身后看去,刚才有人救了自己,否则恐怕他也会落得和地上男人同样的下场。
身后一个少女笑容甜美灿烂,身形高挑,怀里抱着一束蝴蝶兰,一双猫眼弯成月牙状,她冲凌渔有些调皮地眨眼:“你好,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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