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送师父离开后,香尘收拾好储物袋直奔尚天府。
尚天府掌管六界秩序,自从三百年前尚天神女神陨,便由神女唯一弟子琴殇坐镇,三百年来从未有过差错。
若是真如那鬼魅所言,商岭国国君在长城设下禁制,致使死魂入不了轮回,盘踞瘴气森林不断伤人性命,那就是尚天府的大纰漏。
轻则凡间妇人流产滑胎,重则上千人的命数因此困杀。
仅仅将鬼族押送回鬼都只是治标不治本,若不废了长城禁制,再过二百年又会滚雪球似的滚出新的鬼族。
“抱,抱阿玉。”
闻言,香尘步子一滞,变得沉重。
云池中,一尾肥硕的鲤鱼一跃而出,落地时,尚天府天宫都震了震。
大鱼丫头足足有两个香尘那么大,撑着两条碗粗的胳膊要香尘抱。
“抱抱,抱抱阿玉……”
最开始来尚天府的那年,香尘真的有求必应,天天抱着这大鱼丫头。
但是慢慢她摸索出门道来了,这鱼谁来都乖乖地在云池游来游去,只有碰见她,好像看见那个大冤种,天天要抱,不抱就围在她身边,边吐泡泡边叭叭叭地“抱抱抱抱”……
“好阿玉乖,我有要紧的事情要找琴殇上仙,他应该在的吧,帮我通告一声。
他若心情不好,我便写下来,你帮我交给他。”香尘耐着性子哄她。
大鱼丫头非常不满,胖嘟嘟的侧脸一扭,抱着双臂“哼”,头上的大红发饰跟着弹了弹,眼珠子滴溜滴溜扭了一圈又斜眼偷瞄香尘。
十分傲娇。
“来,抱,抱一下帮我进去看哦。”香尘任劳任怨地伸出双臂。
阿玉满足地跳上去,环住香尘的脖子,脑袋在她脸上蹭来蹭去。
香尘双臂沉沉,努力站直打曲的双腿,无声抗议:你有本事让我抱,你有本事让那黑脸琴殇抱啊!
终于被抱起来了,鲤鱼小仙心情很好:“他在睡觉,阿玉刚才看了。”
睡觉?
香尘吃惊。
多新鲜的词,琴殇也会睡觉吗。
每次见他都是在苦大仇深地处理各路上仙上报的地方事务,今日竟然有心情睡觉?
尚天府内,一蓝衣仙在案牍前小憩。
他长发倾泄如练,左手撑在脸侧,右手捏着伏倒的朱砂笔,笔尖的丹墨在纸上洇出好大一团墨印。
蓝衣仙剑眉紧锁,似乎梦到了什么脏东西。
“喜酒,该死的喜酒,我才不要喝。”
昏暗的宫殿里,靠着几颗破碎的珠子,勉强能看到一个人影正抱着祭台上一人深的金鼎狂吐,旁边铁链锁着鸡鸭猪狗鹅。
安静得像死了一样的鸡鸭猪狗鹅。
琴殇眉头紧蹙。
姐姐向来喜欢亮堂,所以他也喜欢亮堂,但是这里昏暗又压抑,令人反感。
“我告诉你,你现在立刻出去,把香尘截下来,别让她下界,一步都不要踏入凡间!
干什么都行,她不是喜欢书吗?喜欢修炼吗?把尚天府所有的书都搬出来给她看!”
那人似乎醉了,呢喃着自言自语,却又像是在告诫。
莫名其妙。
琴殇意识到这是梦,暗中凝仙力,想要打破梦境。
他事务繁忙,没时间梦这个醉鬼。
仙力却游走身体各处,像各自为主一般不听他号令。
“别白费力气了,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那人回过神来,直直地盯着琴殇。
“姐姐不能,绝对不能嫁给那个卑贱的凡人。
区区蝼蚁,怎么配。”
咬牙切齿地说完,醉鬼发疯一般将金鼎打翻。
轰然巨响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鸭子的脑袋被扣在金鼎下面,它竟然没死,细长的脖颈还将千斤重的金鼎撑起一条小缝。
露在外面的鸭掌挣扎了一下就被醉鬼的怒吼声吓得缩了回去——
“你们这群蠢猪,该死的魔,如果不是你们捣乱,姐姐怎么会受伤,怎么会下凡,怎么会遇见那个该死的凡人。”
一片狼藉似乎还不解气,那人抬手将几颗碎裂的珠子碾为齑粉。
微弱的光消失,整个宫殿更加昏暗。
那是……
琴殇好像天然地拥有适应黑暗的能力,在无边的昏暗中,他却更能看清面前之人的轮廓。
对方似乎察觉出他的惊讶,一手将头上半遮的斗篷掀开,他额前生长着一对墨色光泽的角,主干粗壮有力,尖端锋利,旁边的侧角俏皮地伸出一点长势。
“惊讶什么。我就是你,那么想当仙的你,如今是个魔头。”
醉鬼突然站起来,抬手之间,鸡鸭猪狗鹅已然变成五个庞大的巨兽,吐息之间宫殿的柱子被撞断三根,原本空旷的宫殿如今略显拥挤。
“关在林宁海的那个老畜生,不死不足以消我心头之恨。”
梦中人一挥衣袖,琴殇便醒了过来。
回想梦中醉鬼的话——
他说,香尘下凡,姐姐……
琴殇脸上染上狂喜。
他念了二百年的姐姐?
难道香尘下凡,姐姐能回来?
香尘那个卑微的仙魂,足足占了姐姐的身体二百年。
灵虚说她神髓中有姐姐的神印,香尘就是尚天神女。
但是他偏不信,香尘只是一个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占据姐姐身体的野鸡仙魂而已,根本不是姐姐。
姐姐怎么可能待自己那么冷漠。
但是他走遍六界,寻了千百遍,都不见姐姐的神魂,原本麻木地接受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没想到今日又起一线转机。
既然香尘下界,姐姐能回来,那便让她下。
起身走出去,竟然碰见了迎面走进来的香尘。
琴殇愣神:“你做什么?”
只有姐姐会眉眼含笑地主动走向他,那个野鸡小仙平日里看他如豺狼虎豹,避之不及。
莫非发生了什么?
琴殇好看的眉眼染上一分不易察觉的担忧。
香尘抬头。
香尘低头。
香尘叹气。
她还真是和这尚天府八字不合,方才她好说歹说让大鱼丫头再进来看一眼,大鱼丫头说琴殇醒了并且很开心。
怎么一见自己又是这苦大仇深的模样。
真是看一眼折寿十年,她如果是凡人,现在已经入土了。
香尘一板一眼学着那些上仙的姿态禀告:“我受鬼族所托,向尚天府禀告一事。”
看她这装得端庄稳重的模样,琴殇嗤笑一下:“何事。”
香尘只觉得这张脸生在他身上简直暴殄天物,明明眉目如画,明眸皓齿,但是被他一用,无论笑不笑都讥讽拉满,真没救了。
“凡间西北方有个边陲小国,名叫商岭国。二百年前,那里的君王大兴土木,修盖长城,加束封印,致使民众惨死,魂魄被隔在长城外,入不了轮回,成了鬼族,伤人性命。”
琴殇皱眉。
商岭国瘴气森林他当然知道,下凡寻姐姐神魂时,遇到的一个鬼族盘踞之处,他索性用作试炼,让那些小仙去将里面的鬼族押回鬼都。
没想到此事竟然与人族有关。
他眉头紧皱,立即掐诀,下发十二枚紧急传唤令,召集商岭国地仙。
紧急传唤令,接令者无论什么琐事缠身,都务必立即赶到。
二人在园中站着等。
又挪到凉亭坐着等。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竟然没有一个地仙出现。
琴殇面色越发凝重,一方土地一个地仙都唤不出来,必定是出事了。
他起身准备去查卷宗。
看着那个焦急的背影,香尘来时的沉重已经转移,现在一身轻松。
此人臭脸归臭脸,但是还算个负责任的好仙,怪不得尚天神女神殒之后,他一个仙坐镇尚天府也无人不满。
此事告知给他,就是尚天府的事情喽,香尘蹦蹦跳跳往外走。
“你做什么去?”察觉到脚步声,琴殇猛地回头。
香尘不解,抬眼问道:“有事吗?”
琴殇心一沉,他姐姐从来不会用这副模样对自己,冷漠的臭小仙,果然不是姐姐,不知哪里来的野鸡仙魂,占着姐姐的神躯。
于是他的声音也越发冷淡和严肃:“凌虚上神既然将你托付与我,那我自然有过问的权利。你做什么去?”
香尘腹诽:看啊,这鼻孔朝天的仙,真是看不惯他这副模样,凌虚上神凌虚上神,就知道拿师父压自己。
真烦。
不满归不满,香尘还是如实告知去处:“半月前试炼时,我答应了一只鬼族,要去瘴气森林帮冤魂们把遗留物送回家。”
果真要下凡。
琴殇回想起刚那个诡异的梦,按梦中人所说,香尘若下凡,姐姐就会回来。
姐姐……
琴殇下定了某种决心:“我随你一起。”
香尘后仰的脖颈乃至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抗拒,生怕他真跟着自己去,脸上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苦笑:“上仙处理尚天府的事情要紧,此等琐事,我自己可以的。”
天天板着一张脸,真走一起香尘怕自己紧张得能同手同脚,她避之唯恐不及,忙找个理由拒绝。
对方不依不饶:“瘴气森林有瘴气,以你的修为扛不过,我随你一起。”
香尘蹭地掏出护身珠,笑成眯眯眼再次拒绝:“我带了这个,百毒不侵,上仙放心。”
默了默,琴殇又道:“我尚天府有机缘符,几百年沧海桑田,若是没有机缘符,你如何找得到他们的家人?如何物归原主?”
“这个我也想到了,我可以用引魂术,尚天府机缘符如此宝贵,何必用在此等小事上,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香尘脚跟蹭地试探地准备开溜。
琴殇像是被耗掉了所有的耐心,越过她出了门:“要么你回去看书,我给你下一道禁制阻止旁人扰你。
要么我护你下凡,你选一个。”
威胁吗?
香尘嘴角抽搐,鼻孔翕动。
好气哟。
此人贯会以上欺下,作威作福。
真讨人厌!!!
二人刚出尚天府,就和临城迎面碰上了。
“仙子,这是已将瘴气森林鬼族所托之事禀明尚天府了?”看着香尘,临城脸色微微泛红。
虽然从主考官那里得知香尘实力确实孱弱,但是她聪明果敢,若不是她,自己说不定早被鬼魅杀害了。
修炼二百年,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护着的滋味,连带着现如今看她都觉得十分可靠。
香尘微微点头。
对临城,她的感觉有些微妙。
她知道,临城对自己拜师灵虚上神多有不满和不服。
自己的仙力确实孱弱,二百年前在一众天赋异禀的仙灵中,能被师父挑中,要么就是师父老眼昏花,要么就是自己走后门。
但是师父只说一眼看中,天定的缘分。
这要怎么和旁人交代。
到时自己身份败露,临城若是冷嘲热讽,当面讥讽自己,她那么脆弱,怎么受的住啊。
呜呜呜。
此人不能深交,最好这一面以后万年都别见了。
香尘抬脚越过他:“我再去一趟瘴气森林送遗物,临城仙请回吧。”
“既然我二人一同听到,我岂有不去的道理,我也去。”临城紧走两步追上来。
嘶。
香尘喉咙滚了滚。
左看一眼,琴殇——冷心冷面毒舌脾气差不友善。
右看一眼,临城——雨天惊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但是虽迟必到。
这是个什么队伍啊。
糟心。
临城一脸崇拜:“当时我看仙子已经是强弩之末,没想到还将那鬼魅的一席话记下来了,真厉害。”
鬼魅?
上百魂魄聚合而成的鬼魅?
琴殇瞥他一眼,默不作声走到二人中间,凑近听这马屁精说什么。
自从看见香尘,临城就自动忽视她身旁还跟着的那个人,如今被挡了视线,他也不恼,探头去看走在最左边的香尘。
“仙子是如何得知鬼族鬼魅必须以幽冥之气供养的?”
香尘嘻嘻:“那是我骗他的。
若鬼魅、灵渊只能靠游魂供养,岂不是倒反天罡,反成了游魂的傀儡?
我第一个被抓,可是头彩,鬼族那么畏强,头彩竟然不献给守护,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守护吃不下,很有可能那只鬼魅修炼出现了问题。
但是不管什么原因,这都是他的软肋,用那些小鬼作威胁再合适不过……”
琴殇牙关紧咬:“呵,头彩,仙界第一弱还把自己夸得跟朵花儿似的。
下次不过我这关,休想再去试炼丢人现眼。”
香尘:不嘻嘻。
临城这才注意到这位嘴淬了毒的中间人,不知道是不是香尘的师父师兄之类:“忘了问仙子,师承何门哪位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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