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轨只觉得浑身滚烫，从心口到尾椎骨，全身的血液都在灼烧。
那份灼热和下午的折磨，如同置身冰火两重天，现下一停歇，江有轨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散架了，大脑也无法运转。
他清楚地明白，他心底的波涛汹涌，不过是纪青旬的一句玩笑话，偏偏他的一颗心傻傻要当真。
实际上，纪青旬依旧保持着自己的随心所欲，对他不冷不热。
纪青旬还是纪青旬，痛苦的只有江有轨。
但没想到，到了一切都该短暂停止的此刻，他还要面对这个轻易就牵动他情绪大起大落的人的问话。
说实话，他现在也不太好，但他说：“还好，不会耽误明天的拍摄。”
纪青旬沉默两秒，刚想说张口，忽然感受到什么，目光锐利地定位到墙角。
多年来的职业病，让他对镜头格外敏感。
江有轨注意到他的视线，也顺着看过去：“怎么？”
纪青旬起身，影子从江有轨脸上划过，直接走到角落，微微仰头看着那处，过了两秒，转过身，声音有些沉地说：“打电话给客房。”
“啊？”
半个小时后，江有轨屋里多了几个人，房间本身不大，几个大男人一站，顿感拥挤不堪。
最后经理出面，跟他商量赔款事宜并更换房间。
江有轨也不想把事情弄大，答应息事宁人，拿了房卡不作追究。
等人都走了，屋内重新回归安静。
江有轨转过身，看见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纪青旬坐姿随性，微微出神，在看着江有轨，但又好像没在看他，身上有种置身事外的不真切感。
江有轨心情有些复杂，他很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从小到大他方方面面从来周到细致，所有人提起他，想起的无一不是懂事、省心之类的词语。
但不知为什么，每次碰见纪青旬，他总是麻烦事缠身，还要对方来解，事后他又什么都帮不上他，人情不断叠加，记了一心里还不掉的人情债，偏偏对方毫不在意，只当动动嘴皮子的小事一桩，依旧我行我素。
他朝纪青旬走近两步，垂眸遮住眼里的情绪，笑了下说：“今晚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估计住到结束都意识不到。”
纪青旬抬起眼看他，那张脸在白炽灯照耀下显得有些苍白，眉眼不经意露出几分疲累，眼睫低垂，阴影落了一层。
在纪青旬眼里，江有轨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对谁都好声好气，举止得体，对自己也是，言辞客气。
可一双眼睛总是含着某些很浓烈的情绪，看久了，好像会尽数喷出，真的很像一只兴致勃勃的宠物。
但此刻，那双明亮眼睛垂下去，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看起来像是受伤了。
纪青旬轻叹一口气，站起身：“好好休息，调整好状态，别想那么多。”
江有轨点头，面上浮现出歉意：“今天麻烦你了，搞到这么晚。”
纪青旬不太在意的摆摆手，话里带着一丝玩笑：“记得请我吃饭，大餐我要。”
江有轨笑了：“一定。”
夜半时分，江有轨再度拎着行李箱坐上电梯，想到自己这还没拍多长时间，房间都换了几个，只希望这个屋子能顺利一点，让他别生那么多事端。
纪青旬打开门，丁小橙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听见动静抬起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我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不是很早就下戏了吗？”
他拿出手机，按了下，没亮，“没电了，你找我什么事？”
“远哥让我跟你说，明天的飞机去栗源补拍，具体内容他已经发给你了，也跟成兴打过招呼了。”
纪青旬给手机充上电，开机后弹出一堆信息，“我知道了。”
丁小橙察觉到，他心情很一般，眼睛转了转，也不多留，叮嘱两句就走了。
纪青旬只是在想，这补拍是来得及时，他现在确确实实需要换个环境，清醒清醒脑子。
第二天一早，江有轨化完妆才得知纪青旬之后几天都不在，一时间还有点不太习惯。
在拍戏之前，他很长时间见不到纪青旬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但眼下没过多长时间，他就已经习惯了每天见他，甚至妄想这才是正常的，真是有点得寸进尺了。
等拍完戏，这才是常态。
他提醒自己。
纪青旬不在，戏还在继续推进，余佑也还在喜欢李藤。
余佑发现，李藤总会受伤，有时候是脸上，有时候是手臂上，他受伤的时候喜欢藏起来。
有一次，他发现李藤手臂上有很多疤痕，有深有浅，有新有旧，虽然李藤很快藏起来了，还安慰他一点儿也不疼，他却还是很难受。
他眉头皱得很紧，说：“李藤，你不要受伤。”
李藤愣了一下，笑着答应他，沉默着送他回家。
李藤会问他很多奇怪的问题，比如：“余佑，我们是朋友吗？”
他回答不上来，回家问吕善，吕善告诉他：“朋友就是，你喜欢和他待在一起，他也喜欢和你待在一起，你们在一起会很开心。”
他想了想，他喜欢和李藤待在一起。
于是他第二天告诉李藤，他们是朋友。
有一天晚上，李藤照常在门口等他，等人散尽坐在他旁边，突然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脸。
余佑愣愣的看着他，第一次没有抗拒。
李藤把指尖伸出来，上面蹭了颜料，说话声音好像有点哑：“脸上脏了。”
余佑看了两秒，声音很平的“哦”了一声。
他想，朋友是会可以握手碰脸的。
李藤看见他的新画，画的是个女人，他一眼认出那是吕善，他忽然开口问：“余佑，你会画我吗？”
余佑反应过来，几乎没犹豫说：“会的。”
李藤愣住：“为什么？”
“我们是朋友。”
李藤反应过来，笑了，但很快他又想到，“那你会和别人交朋友吗？也会给别人画画吗？”
余佑想了很久，告诉他：“画朋友。”
李藤脸上的笑淡了下去，看着余佑专心画画的侧脸，不知道该跟谁生闷气。
但还是会在每一个夜晚等他，看着他亲手画自己，会认真地看着自己，在画眼睛的时候，他就坐在余佑身边。
余佑一直看着李藤，搞得他十分紧张，喉结上下滚动，眼神飘忽：“怎，怎么了？”
下一刻，脸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一只手碰了碰他的左眼，仅剩一只眼睛正常视物，只看得见余佑微弯的眉眼，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漂亮眼睛……”
李藤瞳孔微缩，心脏骤停，耳鸣一瞬，什么也听不见，一只眼睛里除了余佑的脸，什么也看不见，被碰过的眼周皮肤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瞬间变得灼热。
头顶风扇吱呀吱呀地响，夏季燥热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浅绿色窗帘被风吹的上下抖动。
余佑描摹完毕后收回手，继续在纸上画。
李藤过了很久才回过神，不可置信的轻声问：“余佑，你刚才是摸我了吗？”
沉浸在画画里的余佑没听见。
李藤深吸了一口气，猛然起身跑了出去。
余佑被吓到，身子下意识往后仰了下，转头只看见李藤飞奔出去的背影，眼里满是不解，但也没空多想，他还要继续画漂亮眼睛。
李藤从五楼飞奔到一楼，速度很地绕着整栋楼跑了好几圈，额前的扬起，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
蹦起来和那棵常青树击掌，跑到最后放声大笑，声音环绕整栋楼，连楼顶的余佑都隐约可闻。
等缓了缓之后，李藤带着一脸不值钱的笑，步伐轻快地又从一楼蹦上五楼。
余佑看见他这样，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李藤问：“因为你摸我了。”
余佑严谨地告诉他：“是碰。”
“碰也行，那除了我和你妈妈，你会主动碰其他人吗？”
余佑一想到要和其他人接触，感觉自己的大脑正在被攻击，浑身上下都在写着抗拒，眉头皱起：“不。”
李藤笑了，安抚他：“好，不碰，你只碰我。”
“还有我妈妈。”
“好啊。”
余佑认认真真的画完了李藤的画像，从骨到皮，从额头到下巴，一笔一画，神情永远那么专注。
李藤远远望着，想，其实画纸和画笔远没有做画上的人好，他现在一点儿也不羡慕嫉妒他们俩其中的任何一个。
画像的底色是幽蓝的，画里的人物是笑着的。
拍完戏的时候，江有轨问他们，这幅画最后会怎么处理，得到的回应是将其进行封存或内部拍卖，他了然地点头，请对方在处理的时候告诉自己一声，他可以参与。
工作人员笑着打趣：“不愧是纪老师的铁粉，这种东西也要收集嘛？”
反正周围也没什么人，江有轨没反驳，笑着回应：“肥水不流外人田，给个内部人员前排追星的机会好嘛。”
和对方加了联系方式后才回酒店。
戏份大多是和纪青旬的对手戏，但对方人不在，他就只能自己垫情绪，余佑这个角色的困难之处在于，他的情绪很难控制，因为多数时候余佑的情绪他自己并不能意识到，江有轨要表达出来，但又不能表达得特别明显，这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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