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座位不近不远，坐下后谁也没有先开口，一种僵硬的尴尬缓缓弥散开来。
纪青旬看着眼前的场景，忽然笑了一声。
江有轨仿佛被他的笑意传染了，也扬起嘴角，问：“怎么了？”
“你觉得不觉得，我们现在很像那种半生不熟的朋友，按某种特定情节来说，我们之间应该还有一个暖场的共同好友才对。”
江有轨竟也觉得贴切，笑说：“可惜我们不是，这里也不会出现第三个人。”
沉默一秒，那种微妙感缓缓笼罩住他们。
纪青旬嘴角轻扬，附和：“是，只有我们两个。”
但他这边话音刚落，就有人敲门上菜。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满是笑意。
江有轨担心服务生多想，只好低下头。
纪青旬则是端起茶杯，勾着唇角喝了一口水，平日里只剩苦涩的茶，在这种时候却莫名品出一点甜出来。
刚开始纪青旬只是随口问了两句工作，江有轨还真一板一眼地跟他说起来，听着听着，纪青旬就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有些后悔问起这个。
好不容易等他说得差不多，纪青旬才开了新的话头：“说起来，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江有轨抬眼看着纪青旬，很快垂眸：“当然，我之前在很多场合都见过你，只不过离得比较远，你可能没有注意到。”
“我指的是，五年前的檀市。”
江有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拧了一圈，慢慢泛起酸涩，他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有些怔然道：“你记得？”
“一些，但时间久远，记忆有点模糊，就记得你说要演戏，还要大红大紫。”
当时的豪言壮志实现的如今，见证人想起来了。
江有轨心情有些复杂，嘴角上扬，他还是高兴的：“是，当时太年轻，什么话都敢说。”
“但你现在做到了。”
江有轨脸上浮现一丝茫然，那一刻的神情和纪青旬记忆里的那张脸倏忽重合，他的茫然是带着孩子般的天真气的，让人格外想要亲近疼爱。
江有轨微微出神，回想到自己自从爆红之后到现在，好像脚步还是虚浮的，飘在半空中，落不到地面，他喃喃道：“是吗……”
纪青旬给予他肯定：“当然，这是你应得的。”
江有轨被他肯定的话语拉回来，笑了：“来自旬哥的赞许，我大概需要录个音才行。”
“你随意。”
江有轨笑出声。
眼见这气氛融洽，纪青旬追问：“你拍戏的时候很忙么？”
江有轨愣了下，老老实实回：“还好，怎么了？”
“那你怎么都不找我？”
“你不忙吗？”
“你找我就不忙。”
纪青旬想，这话说得该够直接了吧，但江有轨脸上却犯起难色：“主要我是怕打扰你，而且我觉得你应该会挺忙的所以……”
“江有轨——”纪青旬看着他，一字一字很慢地又重复道：“你找我，我就不忙。”
江有轨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愣了一瞬，道：“那，我之后常找你？”
纪青旬得了满意的答案，“行啊。”
“你这次在尚榕待几天？”
江有轨想了想：“三天吧，第四天中午的飞机。”
“那岂不是要一大早起？”
“是啊。”
“你家离机场远么？”
“开车大概要一个小时左右。”
纪青旬皱了皱眉：“你住在哪个小区？”
“墨山……”江有轨说完才发现，他说的是他上个家，至于现在这里，他略显窘迫的拿出手机：“等等，好像不对，我看一看，最近总出差，好久没回去了——哦，是叫拂雨弄堂。”
听他说了下大体位置，纪青旬脑子过了一遍，微微蹙眉：“有点偏啊，为什么不住中心一点的地方？”
江有轨笑着眨眨眼：“没有钱呀。”
眼看着纪青旬张口，他怕他说出什么惊人的话，连忙道：“当然，主要还是不习惯，我住惯了老城区，不习惯变化很大。”
纪青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江有轨见了，笑着打趣：“怎么说，旬哥要借我一栋中心房子住一住么？”
纪青旬顺着他的话笑着接道：“怎么不可以？你开口不用说借，送你也行啊。”
江有轨第一时间没有说话，端起来茶杯，垂眸喝了一口，将心底的波澜压下去几分，才放下杯子，笑着说：“这我要真接了，简直有点荒唐了。”
纪青旬眉眼含笑看着他，目光如钩般钉在他身上，等他继续说。
“别人都是一掷千金博美人笑，到我身上算什么了。”
纪青旬轻飘飘地将难题抛给他：“你说算什么？”
江有轨一噎，但话茬是他起的，这个容易令人多想的话题到底还要他来结：“算纪老板扶贫。”
纪青旬被他的机灵逗笑了，但答案他不喜欢，“其实……博你笑也不见得不行。”
江有轨不肯，也不敢深想，只当是玩笑，笑着和他打哈哈。
一顿饭从先前的不熟到后面肆意玩笑，融洽和谐里还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暧昧。
结束的时候，纪青旬本来说要送江有轨，却被拒绝了。
“我的车在楼下等了，不用这么麻烦了。”
“没什么麻烦的，本来也顺路。”纪青旬看着江有轨，也不想逼他太紧，“既然车子已经到了，那我也不强求，等下次有空，请你来我家做客。”
江有轨笑着应下来，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坐上回程的车。
晚上顾忌着纪青旬的胃，两人都没喝酒，但他的脑袋却晕晕乎乎的。
他不愿意去深想纪青旬的话，怕又是自己自作多情，怕又是他一厢情愿。
但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纪青旬看着他的目光不对劲，说的话每一句话都不对劲。
每一个眼神都让他乱了分寸，每一个字仿佛都有深意。
他和他周旋一整晚，说出口一字一句都细细斟酌，谨慎得如同在走钢丝，而纪青旬的目光，则是底下那张逃不开的网，不管他怎么装傻充愣，却还是能轻易让他心慌意乱。
补拍期间，纪青旬每一次发来的消息，他回复的每一句话都要斟酌数遍，重读几次，确认合适才敢发过去。
每一次手机振动，他都会下意识点开和他的对话框，如果是，他要克制着兴奋，如果不是，他要忍着失落。
他当然不会主动询问，他怕纪青旬忙，他怕纪青旬觉得打扰，更怕纪青旬觉得烦。
他把握不了分寸，失去思考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都在失控。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也不知道要怎么对待纪青旬才对。
回到空旷的家里，这个房子比先前的要大很多，楼层很高，没有吱嘎吱嘎的窗子，也没有高大的杏树。
刚住在这栋房子的时候，他刚爆红，走在路上都有人在拍，搞得他有些神经质，总觉得屋里有人，窗外也有人，也因此窗帘从来拉得严严实实，和房东商议过后，很多东西都换过，但他还是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白天又要高强度工作，吃饭总没有胃口，一段时间下来，人瘦得厉害。
后来在两个助理的陪同下，到底是去了趟医院。
经检查得出，他是生病了，那么就吃药，之前他总觉得这没什么。
但今天他却明明白白意识到，病了确确实实是病了，和正常人还是有区别的，总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在面对纪青旬的时候，那种感觉更强烈。
他躺在床上，思绪一如既往纷乱不堪，身体是累的，意识却十分清醒，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眼看着时间走向凌晨两点钟，他爬起来，摸到药瓶，发现瓶身已经空了。
皱着眉翻开抽屉，翻来倒去找，找到最下层，翻到了两把伞和一个盒子。
那些物件仿佛还带着其主人的随性劲儿，往抽屉里一躺，两手一摊什么也不管。
他看着其中稍旧的一把伞，脑海中回想起他们那场初遇。
在进片场之前，他就知道纪青旬，拍戏的时候看着对方演戏，只是多感叹一句“演技真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但由于妆容不贴合以及初出茅庐什么也不懂，演一个乞丐的他被导演骂得狗血淋头，他知道其实是因为那场戏有个演员总乱来，导演只是拿他当出气筒罢了。
大冷天的，他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蹲着。
感到很挫败。
他从小到大做什么其实都能做得很好，只要他愿意。
想考好，稍微努力一些就可以得第一；想参与同学的话题，用点心就能得到很多人的认可，很轻易就成为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小孩。
但演戏不同，他没有碰见过付出几个月的努力，却仍然得不到一点回报的时候。
为此他感到无比颓丧，原先的斗志挨几个月的饿就要被磨没了。
但就在此时，陈芝打来电话，张口就质问他在哪里。
他拙劣的谎话被拆穿，迎来的是劈头盖脸的斥骂，没有人理解他为什么要放弃好好的饭碗，跑去累死累活当一个不体面的演员。
他当然不会和他们谈论所谓理想与抱负，原本生出的一点退意被两人这样一逼，就成了憋在心里的一口气，他一定要做出什么给他们看，他一定会火的。
而纪青旬的出现，无疑是给他那股少年意气添油加柴，让其燃烧得更旺盛。
当他抬头看见纪青旬的时候，对方站在天光里，眉眼深邃，鼻挺唇薄，含笑看人，一双眼睛比暖阳还耀眼。
纪青旬和他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很淡：“抱歉，偶然经过，不小心听见有人在叫我。”
江有轨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他，在这之前，他从没做过背后讨论人被碰个正着的时候，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对不起，我刚才乱说的。”
“乱说的？我不这么觉得。”
他更慌了，张口又要道歉。
但他说：“我认为你会火，说不准比我还要火。”
“早晚的事情，不用着急。”纪青旬看了眼天，对他说：“至于今天嘛，你需要回家洗一个热水澡，窝在被窝里睡一觉……”
纪青旬微微皱了下鼻子，脸上带着孩子气的抱怨：“下雨天一点也不适合开工。”
他愣在原地，过了很久才回过神，纪青旬早已离开，只剩下天边金色的雨和温暖的橙阳在闪烁。
那是他记忆里的第一场太阳雨。
那天他走的时候纪青旬还在拍戏，也不知道纪青旬怎么说的，在走之前，他的助理给他拿来一把伞，匆匆丢下一句话：“路上小心。”
等他再抬眼，只见淅淅沥沥的雨水，忙碌的工作人员，还有镜头前的纪青旬，比如今多了外放的锋芒，也更轻狂，更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他捏着那把伞，指尖按在粗糙质感的伞檐上，从红变白又变红，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要不是挡着工作人员的道，他大概还要在那里站着。
最后，他默默走出去，走的每一步带着纪青旬的肯定，他坚信，他一定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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