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陈彦正想上前，引着阮卓杨认识些朋友，脚步又蓦然顿住——以阮卓杨眼下的际遇，是否愿意融入这样的场合。
圈子踩高捧低本是常态，营地里虽然大部分都是自己朋友，却也夹杂着陌生面孔。
迟疑间，已经有人主动凑到阮卓杨身边和他搭话。
那是个打扮新潮的年轻人，面孔很生，陈彦见了，倒也松了口气 —— 外公让他带阮卓杨来，本就是为了让他多交些朋友，如今有人主动亲近，总归是件好事。
“陈彦！”不远处有人唤他名字。他回头望了眼，阮卓杨正与那年轻人聊得投机，便没再过去打扰，应声着转身离去。
唤陈彦的是闵和平，是他在 M 国交换时认识的学长，比他早两年毕业，如今在自家经营的娱乐公司任职，人脉颇广。
有趣的是，这位 “和平” 学长的生活，却半点不沾 “和平” 二字，反倒过得精彩纷呈。
闵和平自来熟般拍了拍他的肩，话中带着几分嗔怪：“怎么好几年没你消息？是把我这号人忘了，还是真忙得脚不沾地？”
陈彦笑着赔罪：“我哪儿能忘了师兄，只是学业工作都忙，实在无暇他顾。我哪儿敢和师兄比日子潇洒？这样，”他态度/谦和：“一会儿多敬您几杯，，权当赔罪。”
见他着实诚恳，闵和平也不是真的生气，很快舒展眉头露出满意神色。
两人当初相处不错，此时虽许久没见但也有不少话聊，还加了联系方式。
听说陈彦目前单身，闵和平双眼一亮，半真半假地调侃：“这还不简单，想要什么样的我帮你介绍。”他压低了声音凑到陈彦耳旁戏谑道：“男的还是女的？”
不是他八卦，实在是陈彦如此相貌身家，居然还没传过一丝绯闻，难免让他心生疑虑。
陈彦笑容爽朗，摆了摆手：“师兄你想哪儿去了，实在是忙得厉害顾不上这些。”
“可不是忙着做慈善呢？” 一旁的徐文荫笑着接话，还故意调侃，“我们的大慈善家。”
陈彦知道他说得是阮卓杨，脸上露出无奈笑容。
说起来，他也好长时候没见到阮卓杨了，刚刚还在这和人说话的。
陈彦转头四处张望，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湖边传来呼救声，说有人落水了。
几人急忙奔过去，发现落水的竟正是阮卓杨，而方才和他搭话的青年正站在岸边，一脸手足无措，见陈彦等人赶来才慌张地指着水面，说着“不是我”之类的话。
幸好湖水并不深，天气也暖和，现场又多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在陈彦赶到之前已经有两人下水，托住了阮卓杨的身体慢慢往岸边移动。
上岸后，陈彦连忙向施救者道谢，而阮卓杨脸色惨白，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
责备的话卡在了喉咙里，陈彦终究不忍心，只得先带着阮卓杨去洗澡换衣。
幸亏露营地设施还算齐全，但在房间里面对浑身湿透、坐在轮椅上的阮卓杨，陈彦还是犯了难。
反倒是阮卓杨先开了口，他垂着头，声音低到如同羽毛拂过：“我自己来吧，不麻烦彦哥了。”他修长惨白的手指紧紧握住轮椅推手圈，手背青筋毕露，头发上的水珠成串低落，如同单独在他周围下了一场小雨。
这个人，明明看起来这么柔软，性子却偏偏这么倔强。
陈彦心里无奈叹气，面孔也板着，身体却蹲了下来视线同阮卓杨齐平：“你自己怎么洗？”不由分说将陈彦抱进了浴室，连带着他自己身上原本干爽的衣裳也弄湿了。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落水后浑身冰凉，衣物全湿，所以只简单冲洗换衣便好。
但阮卓杨却执拗地抱紧自己，不肯让陈彦帮忙脱衣服。
他脸红如同煮熟的虾子，语气格外执拗：“我自己来就好。”
“你这个样子怎么能自己来？”陈彦不理解阮卓杨的执着——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
阮卓杨却很坚决，只是摇头不肯。陈彦无奈，只得妥协：“那我把你放浴缸里，浴袍放旁边，你洗完澡叫我。”
这样的安排，阮卓杨轻轻点头。
陈彦退出浴室，才想起自己也没带换洗的衣服，只好也找了件浴袍穿上，将湿衣服脱下来，预备待会儿和阮卓杨的一起洗了。
他竖着耳朵听了会儿浴室里的水声，确认没什么异常，才稍稍放心，心里却仍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道阮卓杨哪儿来的倔脾气，明明自己不方便又不肯让人帮忙。
门口传来响动，是徐文荫过来查看情况，一脸歉意：“都怪我，没照看好人，阮卓杨没事儿吧。”
“没事，在里面洗澡呢。”陈彦反过来安慰他：“只是意外，你也别太过自责。”
徐文荫的脸垮下来，他探头往浴室的方向看望了望，又拉着陈彦走到卧室，压低声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听完，陈彦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他瞪着徐文荫，语气里全是不满：“你是说，阮卓杨是为了躲避那个人的骚扰才不小心跌到湖里去的？”
徐文荫哭丧着脸，点头承认：“带那人来的人我不熟，但那人确实是捞偏门的。估计以为阮卓杨是哪家不通人事的小少爷，比单纯好骗，没想到阮卓杨急着躲他，竟不小心跌进湖里了。”
陈彦生气地指着他：“注意你的措辞，不要用傻这种字眼形容他。”
“对不起对不起。”徐文荫诚恳道歉：“那人我已经赶出去了。阮卓杨真没事吗，要不要叫医生？”
“算了。”陈彦不耐烦地挥手，两人都没注意到浴室的水声停了：“幸好阮卓杨没出事，否则……”他顿了顿：“否则我外公饶不了你。”
徐文荫狗腿地表示接下来的活动里一定会保护好阮卓杨。
毕竟阮卓杨没事，骚扰者也已经被赶走，事情该过去了。可陈彦心里却总憋着一股气，只是对着徐文荫又发作不得，只能硬生生压在心底。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阮卓杨怯生生的声音：“彦哥，我洗好了。”
陈彦回头，只见阮卓杨坐在轮椅上，身上的浴袍虽不算整齐，却看得出是尽力整理过的，头发已经吹到半干，皮肤和眼尾还带着湿润的水汽，模样看着与平时没什么不同，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局促。
陈彦对他笑了笑，语调放柔：“累不累，现在要休息吗？两个小时后BBQ才会开始，不过你要是想吃东西的话，现在也可以。”
阮卓杨轻轻点头：“我想去床上躺一会，彦哥你能帮我吗？”
哪儿用得着陈彦，徐文荫已经先一步凑了过去：“我来我来，我是东道主嘛。”
“那就麻烦徐哥了。”阮卓杨的话很客气，声音也一如既往，可偏偏许文荫听出了几分不咸不淡的味道。
他安慰自己，毕竟是受了委屈，况且久病之人脾气怪异一些也是难免的。
将阮卓杨抱到床上，徐文荫才觉得他轻得厉害，其实论起来徐文荫从前也是见过阮卓杨的，那时候的少年机灵可爱，是徐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不料造化弄人，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徐文荫自认为还有几分恻隐之心，将人抱到床上后目光落在他脚上，忽见阮卓杨还穿着厚厚的袜子，笑道：“天气又不冷，你穿这么厚的袜子做什么？”顺手去扯。
“别！” 阮卓杨突然惊呼一声，但他行动受限，根本来不及阻止，双足已经暴露在空气中。
因为长久的不能走动，阮卓杨小腿肌肉萎缩得很明显，薄薄一层皮肉贴在骨头上，看上去丑陋又可怖。
阮卓杨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慌忙扯过被子，将下身牢牢盖住，整个人几乎要缩成一团，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而手快嘴贱的许文荫恨不能时光倒流。
“抱，抱歉。”他手足无措，求助地看向陈彦，深悔自己牵头筹备这个聚会。
陈彦也吃了一惊，不过很快恢复镇定。他对着徐文荫摇头示意没事，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岔开了话题：“要不要喝水，嗯？阮卓杨。”
温热的手落在头顶，揉了揉阮卓杨的头发，这样的安抚给了他无限的勇气。阮卓杨慢慢不再发抖，点头：“我想喝石榴汁。”
接连闯祸的徐文荫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赶紧答应：“有有有，我去拿。”便借着这个由头，匆匆溜出了房间。
房间内只剩下两人，陈彦去浴室将阮卓杨换下来的衣服和自己的一起，塞进洗衣机，又收拾干净卫生间。
阮卓杨坐在床上，目光痴痴地追逐着他忙碌的背景：“彦哥，你真能干。”
陈彦正回着消息，并没有留意到阮卓杨的眼神，只笑着随口答应：“这没什么，都是练出来的。待会儿还要出去吗？”
阮卓杨犹豫了一下，点头。
他心里清楚，就算自己不出去，陈彦也是要出去的。既然如此，他更要紧跟在彦哥身边，绝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陈彦本以为，经历了方才的意外，阮卓杨会更想在房间里休息。可转念一想，他毕竟还年轻，正是贪热闹的年纪，愿意出去也不奇怪，便点头应道：“好，等衣服烘干了，咱们就过去。”
沉默了片刻，陈彦还是提起了方才的事，语气带着几分歉意：“今天这事，我和徐文荫都有责任，让你受委屈了，别往心里去，好吗？”
“我真的没事。”阮卓杨轻轻撇了撇嘴，趁机握住陈彦的手：“对不起，彦哥，让你担心了。”
他本苍白消瘦，依靠在床头更显得单薄，偏偏又做出大人的大度模样，陈彦的心也软了几分，捏捏陈彦的手指同他玩笑：“我以后都不敢带你出来了——你这样受欢迎，我可护不住。”
“不会的！” 阮卓杨急忙解释，生怕他真的以后不带自己出来，“我会一直跟在彦哥身边，只要彦哥不嫌弃我就好。”
陈彦正要开口，敲门声忽然响起，徐文荫端着一大扎石榴汁走了进来，大声嚷嚷着：“快尝尝！我特意让厨房现榨的，新鲜得很！”
他讨好地先给阮卓杨倒了一杯，想借此赔罪，却在递杯子的瞬间，隐约听见了细微的磨牙声。
阮卓杨接过杯子，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却仍维持着表面的客气：“真是谢谢你了，徐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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