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照，江边柳的影子拖在练武场的黄土地上，发丝和衣袂于影中混为一体，被风微微吹动。
而他对面，赵风其人却是真的动了起来。
赵风略有些没想到，江边柳竟还真敢应战。既如此，作为主动提出切磋之人，他也不愿被人小瞧了去。于是率先发难，右掌一翻，跃起半空，居高下击，正是降龙十八掌之二，“飞龙在天”之势。
他掌虽未至，气已压人。黄土地上零星杂叶霎时间被无形劲风卷上半空，盘旋之姿恰似龙形。
江边柳却不动。
“看招！”赵风冷笑，掌影如雷闪过，直劈江边柳天灵。
所有人都以为江边柳必然后退，或侧身闪避。谁知，他竟双掌齐出，一招“突如其来”，与赵风硬碰硬撞上。
赵风本就轻看江边柳，故只用了五成内力。此时双方掌劲相击，他略逊一筹，遂被逼退了半步。
“这…这怎么可能！”赵风稳下身形，满脸不可置信，显然一副惊觉江边柳功力不逊的样子。
然而，在场丐帮众人却知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因为江边柳方才那招“突如其来”，正是降龙十八掌之七！
这帮外之人竟然会降龙十八掌！
江边柳一招既出，场下顿时哗然一片。几个就地坐下观战的丐帮弟子猛地从地上弹起，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
“你怎会本帮独门武学？！”场上，赵风瞳孔骤缩，颈侧青筋群蛇般暴起，看样子已怒火中烧。
“自然是学来的。”江边柳的答声一派轻松，好似不明白眼前之人在愤怒些什么。
这幅样子于赵风等一众丐帮弟子看来，端的是装疯卖傻，死不悔改，于是怒气更甚。
“你这厮好大胆子！”赵风暴喝一声，随即脚下蹬地，纵身飞出，震得尘土飞扬。他径直袭向江边柳，意欲扯住对方衣领，大力将其提起，“降龙十八掌乃本帮绝学，岂是你这鼠辈可以偷学的？！”
江边柳双足不动，只微微抬起眼皮，一个晃身避开了赵风的手。
“你说我偷学？”他看向赵风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慌乱，只有一抹淡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
“若不是偷学，你又是从何处学来的！”赵风厉声质问。
江边柳神色不变：“我学的时候，诸位可是尽数在场。”
此言一出，在场丐帮众人面上皆现疑色。赵风亦双眉紧蹙：“你在胡言乱语个什么？”
江边柳不慌不忙：“方才路过此地，看见诸位演练掌法。诸位难道算不得‘在场’吗？”
他话里意思竟是说，自己是方才旁观丐帮弟子们练武，故而刚刚学会的！
“放屁！”场下有人把喝水的碗重重摔在地上，陶片碎了一地，“降龙十八掌你当是路边卖艺？可知老子练了多少年！”
赵风也嗤笑出声：“说得好听，怎么不说是大风吹来的功夫？”
江边柳闻言笑了：“你们学不会的功夫，未必他人也学不会。”
这轻飘飘一句话却像一根冰锥，直插进在场众多丐帮弟子的太阳穴里。
“你个小娃娃说什么大话！这降龙十八掌你纵使会，又能会个几招？！”
出乎意料地。
“的确。”江边柳点了点头，煞是赞同的样子。这突然一服软倒教众人一时间噎住了。
可下一秒，却听江边柳又道：“我会的确实不多。方才在练武场旁，见诸位练来练去大多都是在练重复的八招，我便也只会降龙十八掌的这前八招了。”
当是时，众人的牙齿开始打颤——是恨得牙痒！心道：这小子惯会指桑骂槐，一席话下来，他自己个儿会的不多倒成了被别人学艺不精而拖累的！
众人怒火愈发旺盛起来。这时，自发现江边柳会降龙十八掌后便一直沉着脸色，默默观察着事态发展的传功长老终是发了话。
“丐帮做事绝不冤枉无辜。”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暗哑沉肃得可怕，“老朽先前也说过，这降龙十八掌大道至简，因此仅是入门并不算难。”
“若客人当真天赋异禀，短短时间内光凭看便学会前八招不无可能，且不取功法口诀也算不得偷学。但是…”
传功长老顿了顿，眼神幽幽：“但是，既然客人有此等天赋，想必再往后学几招也是易事。倘若客人先前所言句句属实，不妨让赵风当下便运一遍降龙十八掌的前十二掌，客人且学学看。”
“当然，”传功长老的声音冷了又冷，“若客人的天赋突然失了灵，就莫怪到时执法弟子手重，也莫怪本帮待客不周了！”
传功长老自是不信江边柳有此等本事的。
方才他观江边柳与赵风交手时的掌劲，便知江边柳内功学习尚浅，必不足以支持他神速学会降龙十八掌。且就算江边柳当真悟性极佳，以此等低微内力，便是懂了招式，也是万万没能力施展出来的。
他提出此等通过“现学”自证清白的方法，实际上心中早已给江边柳定了罪，且由不得对方不认！
他现在要担心的，只有江边柳不敢答应他的这一提议，以至于他还得另想办法。
“这…”江边柳声音迟疑。
传功长老见状心中暗嗤，以为自己担心的设想果然成了真，面前这小子必是害怕暴露自己能力不济了。
然而，还没等他再另提一个办法，江边柳就继续开了口，补完了方才没说完的话：“这法子倒是可以，只一点——在下望传功长老能亲自演示功法。”
“哼，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物了？给你演示功法已是抬举，容不得你在那挑人选。竟还敢劳烦长老。”赵风斜瞥了一眼。
江边柳遂转身看向赵风：“赵兄弟此番可就误会我了。只因学武求‘精’，若是让赵兄弟演示…”
“恐怕，不够精益求精。”
江边柳微微一笑，云淡风轻。
那边，赵风却是霎时横眉竖目。他习武至今，一向被长老赞许天赋上佳，学起招式也比旁人更快更好。当下，面前这小子却说他学得不精？！
“此人当真小肚鸡肠，此番怕是故意这么说的。赵师兄武功之高我们都知道，哪轮得到这小子评头论足！”场下有人为赵风愤愤不平道。
他们实则也是为自己愤愤不平。因为弟子中论功夫数一数二的赵风都不被瞧得上，那他们其余人岂不是无地自容了？
“就是就是！”一时间，场下呼和之声不断。
江边柳听着呼声一片，却连眉头都没皱，只忽然出声，朝赵风淡淡道：“方才第二式‘飞龙在天’，你出手时左肩习惯性下沉了一分。”
赵风突然僵住，惊愕中猛然睁大眼睛——这正是他多年未改的痼癖。
“这、这难不成…真被他说中了？”场下众人见着赵风面上惊色，逐渐犹疑了起来。
传功长老也目露惊异地看了江边柳一眼。几息后，他终是下了决断：“好，就依你，由老朽亲自演示。”
“且慢。”江边柳却阻下了对方往场上去的步伐。
“又怎么了？”传功长老神色不虞。
“无甚大事，只是…不够。”江边柳轻笑着摇了摇头，“长老如此为晚辈考虑，晚辈自然也应当体谅长老。在下觉得，就算学会前十二掌，也不过尔尔，又能证明得了什么呢？”
江边柳最后一个字落下，丐帮弟子们已然集体僵住了，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不，应该说——这人刚才说的那还叫人话吗！
在场多少人可能穷其一生也就止步于前八掌，这狂妄小子却说学会前十二掌也不过尔尔，那他们这些人岂不是蠢钝如猪了？！
另一边，传功长老眼皮都没抬，只纵身跳上场，冷笑道：“十二掌够你受的了。”
言罢，他的身影在阳光下化为不断变幻的残影，依次施展出降龙十八掌的招式。
“亢龙有悔…”
“飞龙在天…”
“见龙在田…”
……
“震惊百里…”
江边柳专注地观察着传功长老的一招一式。第八掌过后，他面上不见端倪，心下却微微一紧——
他刚顿悟“降龙廿八掌”的第十八掌，先前从未见人施展过，也未曾自己练习过。如今乍然观摩，他便发现早在第八掌过后，施展招式所需内力就已愈发不可估量，超乎他的想象。
以他如今“神清二十脉”第一层的内功修炼程度，就算勉强施展出来，怕也会破绽百出。
既如此…只能赌一赌了。
*
练武场上。
传功长老衣袂翻飞，周身气劲激昂，掌风所过之处，在青石板上烙出深逾半寸的掌痕。
众丐帮弟子齐齐吸气，只道传功长老的掌力，便是帮中好手也难挡其威。
长老嘴角微动，心中得意且不提，他觉出江边柳那边气息微滞，更是认为自己此番让其自证的办法是十拿九稳了。不由嗤道：“你内力低微，怕是学不会了。”
他话音刚落，江边柳却突然抬眸，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
只见他一袭青衣不知何时似浸透了晨露，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却在下一刻骤然鼓荡，猎猎作响，竟是在无风自动。
又见他墨发狂舞，描绘出周身气流被某种无形之力搅得扭曲震颤的景象。
场下众人被江边柳陡然大变的气息惊得鸦雀无声，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见识更广的传功长老心里却清楚——这是内力外放！
长老的瞳孔猛然收缩，像被针扎破的油纸灯笼。他看见江边柳周身腾起凝如晨雾般的气劲，每一缕都愈发汹涌，几乎要在这晨日里沸腾起来。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他非常确定，眼前少年在几息前还内力稀薄。可现在，自己的内力明明如老树盘根，此刻与对方相较，却像撞上无底深潭。
第十二掌演示结束的瞬间，长老不禁后退一步，靴底碾碎的土渣因他心头惊骇，似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这时候，江边柳闪动的眼神终于稳固下来，有一瞬间其中似迸出两道凌厉精光。
然后，他唇间无声地逸出话来。
“亢龙有悔！”
“飞龙在天！”
“见龙在田！”
……
因他言语无声，所以天地俱静。
丐帮众人惊得言语不得，只因他们清清楚楚地瞧见，江边柳运起了降龙十八掌的招式，一直打到第八掌仍未停下，且一掌快似一掌，一掌凶似一掌！
狂沙卷地，乱石崩云，整片黄土地都在他裹挟着澎湃内力的掌风之下微微战栗。
丐帮众人只见一道道掌影掠过，自己胸前衣襟突然炸开，裂痕从肩头直贯到袖口，将本就打满补丁的衣服还回了破烂的原样。
一时间，众人额头、背脊皆冷汗淋漓。只差一点，这外泄的掌风便要将他们的血肉给撕碎了！
等等，若仅是外泄的一丝就有如此威力，倘若正面对上……
场上，传功长老喉间泛起了铁锈味。他此时已然不能摆出演示掌法完毕的高人模样，直面江边柳的他不得不出掌还击。
江边柳眼尾扫过来的刹那，其中威压使他仿佛看见九幽之下的业火，顺着经脉一路烧到天灵盖。
此时，他演示的十二掌已被江边柳打完，但对方的掌劲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像潮水漫过脚踝，又像无数根铁杵扎进骨髓。且不知为何，对方使出的一直只有第一掌“亢龙有悔”。
江边柳掌风愈烈。
我纵横江湖三十年，竟只能堪堪招架住他的掌劲？甚至一着不慎，就再难有招架之力……长老几乎压不住心底的惊骇。
他却不知道，江边柳施展着摧枯拉朽的内力的同时，其内心同样惊了又惊。只因数息之前——
［“丐帮总舵的练武场”冷却中（刷新时间剩余：60日）］
［强行签到需消耗一百倍情绪点（20000点），当前持有情绪点：69200点］
［是否签到？］
是。
［滴——！］
［检测到以当前内功水平，“降龙廿八掌”已习至绝对瓶颈（完全无法理解），不可继续顿悟。］
［顿悟内容自动转换中……］
［获得顿悟：十年内力］
下一刻，江边柳忽觉丹田一热。像一坛埋藏数年的烈酒开了封，酒气滚烫灼热，让人浑身畅快。
他一下子换了三十年内力，却恍然发现自身丹田及经脉储量有限，强行灌入的内力若不及时排出，恐会爆体而亡。
这下子，江边柳是不想出掌也得出掌了！
他毫不吝啬，以全力调动内力随招式轰出。第一掌，第二掌……第十二掌！
可这还远远不够。
那么……
“亢龙有悔！”
“亢龙有悔！”
……
“亢龙有悔！”
内力翻涌之际，江边柳竟已出了一百招！
终于，他停了下来。
险山怒海之势倏然消散，像春雪融进泥土。可满地狼藉的碎土块，和传功长老破烂衣衫里露出的几乎裂开的护体软甲，都在无声嘲笑着这场对招其中某一方的侥幸。
寂静。
静到在场众人只能听到自己战栗不已的心跳声。
传功长老踉跄站定，面色铁青，声音像从地底传来：“你……你这内力从何而来？”
江边柳却只是保持着平静的面容。
“观前辈演示掌法，小有顿悟罢了。”他道。
场下众弟子闻言心头如惊雷乍响，面色顿然苍白如纸——
他、他就这样悟了？一瞬间悟出滔天内力？
…哈，自己当真是白学了这么多年！
而传功长老瞳孔颤动不止，他凝视少年良久，突然仰天狂笑起来，笑声像破锣般沙哑：“好小子！”
对面，江边柳并没有因其说的“好”字而露出笑意，只淡淡道：“一百招‘亢龙有悔’换前辈两个字。其中一个是‘好’字。”
“那另一个呢？”传功长老问。紧接着，他面上笑意在江边柳说出答案的瞬间凝固了。
“是个‘悔’字。”
江边柳眼若星烛：“前辈的‘悔’，晚辈记下了。”
再一次，寂静。
所有人都盯着江边柳转身离去。
“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角落里传来不知是哪名弟子的一声低语，却无人应答。
啊啊啊，作者就知道这章会长，不过还是有点出乎意料了，差点写晕[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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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亢龙有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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