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具尸身皆已被我藏起，好生安放，为的是故意不要别人知道他们的死讯。”当时，在几人碰头的客栈里，楚留香如是说道。
“你怎知这样就无人知道了？”一点红问。
“我们几个刚知道的不算，确实无人知晓。”没想到是黑珍珠接了话，“我这些时日打听消息，和丐帮多有接触。丐帮消息最是灵通，江湖中若已有人知道这消息，丐帮的帮主会不知道么？…除非那南宫灵有意隐瞒。”
他话里话外还是不肯放松南宫灵的嫌疑。
听了黑珍珠的话，楚留香沉吟了片刻后才继续道：“那四具尸身上还有一个特点——他们皆中了彼此纵横江湖的成名招式。可见凶手想要江湖中人以为他们乃是互相乱战而死。”
“而你藏起他们的尸身，不将消息透露，他们的门人亲属既不知他们已死，必定拼命追查他们的下落。那么，真凶便难以逍遥法外。”思路逐渐明晰的江边柳帮楚留香补完了最后的话。
思绪回笼。
此时，大智大通的回答恰恰验证了楚留香保密死讯之举的成功。饶是出了五十两冤枉钱的江边柳也说不得什么。
幸好有关秋灵素的问题已经得到了答案，他此行最初的目的倒也完成了。当务之急是尽快与楚留香他们会合。
*
一日后，尼山。
晨雾初起，山色迷蒙。
浓荫蔽日，非阴非晴，只是幽邃得叫人喘不过气。白石清涧，本应澄澈无比，可被那层层叠叠的苍碧树影一映，竟成了冷冽的绿。
树间，鸟鸣声声，忽远忽近，时长时短，像是谁在暗处吹断了笛。
树下，雾气贴着地面游走，教人足下生云。可这云不似天上仙家的祥瑞，倒像是从坟茔里渗出的瘴，仿佛要裹着人往更深的山里坠。
山路难行。江边柳和楚留香把马留在了山脚下，两人运着轻功上山，速度倒也不慢。
说起来，如果他们二人的马皆似黑珍珠的那匹宝马，说不定前一天晚上便能赶到尼山。
这么想着，江边柳就这么闲聊似的说了出来。
事实上，自上回他们在客栈兵分几路后，黑珍珠就去继续调查丐帮了，至今尚未来得及赶回。去调查灵鹫子的楚留香动作快些，才刚好赶上江边柳带回秋灵素的消息。
“不过，就算黑珍珠及时回来了，我们大抵也是无法提前一晚抵达尼山的。”江边柳又道。
“不错，”楚留香闻言笑了，“因为他的宝马只有一匹，哪能载得了我们这么多人呢？”
江边柳也笑了：“且我们若真的让他的宝贝马累狠了，他非得用鞭子追着我们打不可！”
正说笑间，江边柳忽地停下脚步，肃起了神情。
“怎么了？”楚留香见状不由蹙眉，低声问道。
江边柳答：“山里的鸟告诉我，前面上山的必经之路上，有道断崖，两头由一根细石梁相连。”
按理说，二人皆有轻功傍身，更不用说楚留香还是这方面的绝世高手，过一道断崖石梁自然不在话下。
然而，听到江边柳的话后，楚留香面上表情却同样严肃了起来，只因他知道江边柳觉得棘手的必然不会是那根细石梁。
果然。
江边柳继续道：“那石梁上端坐着个人，闭着眼一动不动，可绝对没有死，倒像在等人……你觉得他会是在等我们吗？”
“怕是来者不善。”虽然这么说着，楚留香面上的凝滞之色却散了。一是因为他已然知道前方有什么，二是因为他向来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且他的好奇心也教他喜欢冒险。
楚留香正要继续往前走，一旁的江边柳却没有动。
“恐怕早在济南就有人暗中盯着我们，那人一见我们骑马去的方向便猜出了我们的目的地，且先我们一步等在前面…”江边柳看着楚留香，而后话锋一转，“可是，他当真以为自己能阻得了楚留香吗？”
闻言，楚留香目光闪动：“你的意思是…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虽不能肯定，但对方大概率存着拖延时间之意。若我们真去与他周旋，再登顶时，那里恐怕已经人去楼空了。”江边柳摇了摇头。
“可即便知道如此，我们也只能去见他了。”楚留香叹了口气，“你也说了，那石梁是上山的必经之路。”
江边柳一时间没有回应，只低头思索着。突然，他眼睛一亮：“我倒是有个想法，只是不知可不可行，需得先试试。”
说罢，他唇间发出一声哨音。
那哨音极轻，却很是清越，像是山涧里最灵动的溪水，又像是风拂过竹梢的簌簌声。
哨声未绝，一道黑影已自天边俯冲而下。
——是只苍鹰！
那鹰来得极快，只在江边柳身前一个盘旋，便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脚边。且那鹰喙眼如电，利爪如钩，却对江边柳毫无敌意，只是静静站着，甚至在江边柳俯身轻轻抚摸羽毛时，温顺地低下了头。
这场面，楚留香无论见几次都不禁感慨。他见过江湖上许多奇人异事，却从未见过有人能通晓万物之灵，而这心通百兽之人自己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感慨归感慨，楚留香也没忘了正事。他开玩笑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你总归不会想要让这鹰带你飞上山顶罢。”
谁知，江边柳挑了挑眉：“怎么不会？”
“你还真是这个想法？”楚留香吃了一惊，随即面上泄出丝笑意，“我就算再不懂鸟兽，也知道这身长不过二尺的鹰再健壮，也是拎不起一个有它数倍大，更是数倍重的人的。”
“我却也知道这点。”江边柳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楚留香，“只是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试一试再放弃，也好教我彻底死了心。”
楚留香于是也不再阻他，却见江边柳突然动了——不是走，不是跳，是全身关节发出“喀啦喀啦”的轻响，像是枯枝折断的声音。
楚留香霎时睁大了眼睛，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甚至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衣袖已然沾上了冷汗。
眼前的景象，简直比昆仑绝顶的雪崩更令人惊骇。
只见江边柳的脊椎像蛇一般扭动，一节节脊骨从皮肉下凸起，又缓缓沉下。原本挺拔的身躯和舒展的四肢，此刻竟像被无形的手捏着的面团，一寸寸塌陷、折叠、扭曲……
［情绪点 500！］
［情绪点 500！］
［情绪点 500！］
楚留香从未见过人的骨骼能这般随心所欲地重组！而骨骼变化时那堪称奇诡的景象让他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
几息后，令人牙酸的“喀啦喀啦”声响终于停了下来，而楚留香也看到了这最离奇的最后一幕——
江边柳已经等比例缩成了一个只有巴掌大的小人，竟还是连衣服都变戏法似的一块儿缩小了。他只是站在地上，就被微微摇晃的草掩去了大半身形。
“你…你还好吗？这个功法是…？”楚留香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却不知道，江边柳此刻同样懵了圈。
江边柳仰头看着突然变成巨人的楚留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甚至于，他尚未从自己方才四肢扭曲的诡异举动中回过神来。
这…这是缩骨功？！江边柳内心惊涛骇浪。虽然骨骼变形的过程并不疼痛，但这怎么和他想象中的缩骨功不一样？！缩骨功不应该是整个人缩成一团，或者类似于返老还童那样变成小孩子的形象吗？
想到这，江边柳突然一愣——他发现了一个盲点。
那就是他实际上从未见过别人使用缩骨功的场面。
仔细想想，此前他对缩骨功的印象都是基于上辈子看的武侠电视剧之类。说不定…在真正的江湖中，其实正宗的缩骨功就是这样？
差不多说服自己后，江边柳心下稍定。于是，他抬眸望着难掩惊愕的楚留香，云淡风轻道：“楚兄，你看我这缩骨功练得如何？”
［情绪点 500！］
这…这是缩骨功？！此时，楚留香内心想法和几秒前的江边柳出奇地一致。虽然他之前内心闪过缩骨功的猜想，但当听到当事人亲口承认时，他仍然感到不可置信。
至于“练得如何”？
练得太好了！练得简直就不是缩骨功了！！
楚留香也会缩骨功。可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怀疑自己练的是反倒更符合功法名称的假功法！
都说缩骨缩骨，缩的自然是骨头，可眼前这巴掌大的少年显然不仅仅缩了骨头，怕是连皮肉乃至五胀六腑都缩了个彻底！能做到这种程度，其中难度与离奇之处已然远远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缩骨功。
楚留香正心情复杂着。忽然，江边柳朝他用力挥了挥手，好像生怕楚留香看不到小小的自己。
楚留香会意，遂蹲下身来，朝江边柳伸出了掌心。
江边柳轻盈地跳进楚留香掌心。顿时，些微凉意像是春日里初融的雪水，轻轻渗进楚留香掌心的肌肤。
这大概是江湖上无论谁都生平难逢的新奇体验。楚留香内心莫名生出一丝高兴，忍不住细细盯着掌心里的小江边柳瞧——
小人不过几寸，衣袂随风飘动，带起一阵淡而清列的草木香。即便缩小了，那双眼睛还是明亮异常，甚至因为缩小，反倒更像遥远天边的星辰了。
同样对现在状态好奇的还有江边柳。
“楚留香，”江边柳忽然倾身，指尖划过楚留香掌心的纹路，清澈的声音里带着丝缕笑意，“你的生命线好长…”
小江边柳歪着头，黑亮的眼睛在薄雾中泛着水色。明明是再常见不过的掌纹，变小的他也觉得异常新奇。
楚留香的手指无意识蜷了蜷。他觉出掌心被格外小巧而柔软的东西抚摸的触感，痒而不痛，像是春夜里的第一声虫鸣，挠得人心尖发颤。
但似乎…那种心痒又不仅仅因为如此。
此时，看着小江边柳伸出小胳膊小腿，在自己掌心晃晃悠悠的模样，楚留香莫名觉得更心痒了。
[狗头]其实是被可爱到了。
作者对那种小小的软乎乎的就很没有抵抗力（昆虫除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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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尼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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